槐叶黄了的时候(八)

雨夜中的老龙沟

决定了回老龙沟,我就一刻也不想迁延了,起来简单地吃了一点,就提了自己的包出了门,泪眼巴巴的妻子一直把我送到了长途汽车站。

我昨晚给他们打了招呼的,我说明儿赶早就回去了,媳妇子说:“暂你待着么,回去干啥?”儿子说:“要回就回吧!”

我希望儿子和儿媳在我即将离去的时候能够挽留一下我或者送送我,可是这两个人到我出门也没有露面。我强忍着眼泪怀着无限悲凉的心情踏上了归程的路。

天下着雨,我坐在开往荷花镇的轿子车里,挡风玻璃上一串串的水珠就像眼泪一样往下流,车窗外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我斜依在座位上,心里面空落落的,胸膛里的五脏六腑沉重得如同铅块一样往下垂,全身的肌肉瘫软得就像一堆烂泥。

轿子车一路颠簸,摇摇晃晃走走停停,我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下午四点钟才到了荷花镇。阴雨天气天黑得特别早,平常六点左右的黄昏好像提前就来临了。我下了轿子车,雨还不紧不慢地下着,天地一色连成了白茫茫一片,公路下面的镇子在连绵的雨水中死寂般宁静,黑魆魆的四山已经笼罩在灰白色的烟雨中了。

荷花镇离老龙沟还有十公里的山路,因为下雨跑庙坪的面包车停了运营,我头搭在肩膀上,拖着两条犹如灌了铅的腿深一脚浅一脚机械地向老龙沟的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阔别三年的老龙沟。夜雨中的村子里非常幽静,只有雨水的唰唰声,三五处灯光透过树缝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我像一个幽灵一样一步步靠近了我的故居,我离开了三年的家。门口树叶斑黄的老槐树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刷啦啦的声响,叶子在树下落得七零八落。我用麻木的双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抱住壮硕的树干让奔流的泪水和着雨水一起往下漫流,我抚摸着这颗端庄周正的树干,任凭凸起的结巴、深陷的虫眼、干枯翘起的老树皮刮擦着我的手,任凭雨水冲刷下黑乎乎的树皮弄脏我的双手和衣服。我抬头用泪水涟涟的双眼望着从树干上伸展而出的七股八杈枝叶繁茂的树冠,泪水和着雨水径自模糊了视线……我任凭被雨水湿透了的衣服生硬地贴在皮肤上,让它刺激着我的五脏六腑……树冠高处枝丫上的喜鹊窝里飞出去两只喜鹊咯咯咯地叫着在夜幕下的树顶高处盘旋,我脑海中突然闪出宋朝女词人李清照的几句词: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想象着词人当年凄凉的处境,我纷乱的思绪却陷落在二十多年前和儿子文辉一起种植这棵槐树的回忆里——

那时候,他还很小,仅有三岁多,他用稚嫩的小手扶着树苗问我: “爸爸,为什么要种槐树呀?”“槐树生命力强,易于成活,并且是一种吉祥树,它会和你一起长大成为栋梁之才!”儿子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又问:“啥是栋梁之才?”我回答:“就是长得壮硕挺拔盖房能当房梁的树,一般比如对社会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

往事不堪回首!我长时间地依立在雨夜里黑通通的槐树下,和妻子手拉手漫步在银城市黄河岸边的情景一时跃上心头,夺眶而出的泪水中又闪上孙子红苹果一样可爱的笑脸……

往事如烟雾一样缭绕在心头,它不会像晨雾一样被清风吹散。我突然想起了袁杰和高玉山。

我知道袁杰过得很好,他种善因得善果,子孝孙贤,一家其乐融融。不知道高玉山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在他儿子高有财那儿?他还一个人单另做饭吗?他死了老婆,我的老婆还活着,可是,我从此也得一个人单独做饭了!我曾经那么看不起他,像厌恶臭狗屎一样地厌恶他、像唾弃臭虫一样的唾弃他,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他,可是我如今比他能强多少呢?!他种恶因收恶果,罪有应得,他的父母在地狱里当然不会保佑他;可是我呢?我自己是什么因果啊?我想我的父母在天堂里怎么不可怜我保佑我?!以前我不相信因果报应,现在我相信了,三世因果,或许这是我上一世未报完的恶因迁移到现世的恶果!

我望着树梢划破了的夜空和夜空中像黑洞一样的乌云,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门锁……

斑黄的槐叶

(全文十节,余下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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