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别(三)

阴冷的腊月,持续了十多天的阴雨,破天荒地转晴了。老夏喜欢干净,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好与他白净的肤色相称。这时候的他安静地躺在冰棺里,像平日里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家围坐在沙发上折纸钱,有那么一瞬,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老夏娘也坐在他们中间,雪白的头发,颤巍巍的双手,任身边的人交谈叹息,她头也不抬,从来没有多话。有时候我故意撩逗她,她就只冲我笑。

老夏娘寿终88岁,走在老夏前面,夏天的时候,心肌梗。那天,老夏还在医院里,老夏娘回老家帮细姑娘做寿,50岁,她不放心了一辈子的小女儿。不曾想,生日前一天的清晨,老太太被救护车带走,我接到消息奔赴医院,我说,88岁了,让她安心走吧,遂放弃了手术和抢救。

记得老夏娘回老家那天,是我妈送的她,那时候我在家休假保胎,临走,她对我说,你好生照应自己,我回家过两天就回来。不料,这竟成了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临了,老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娘,老娘最痛苦的也是小儿子可能走在自己前面。年纪过的大了,在这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先不见了丈夫,后不见了大儿子,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再不见一个儿子的痛苦,所以,老太太选择了走在前面。

那时候,老夏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骨,最先到的是髋关节。我们一方面通过中药给他补充气血,一方面通过放疗来缓解髋骨的疼痛。骨转移,可以想象的就是疼痛,蚀骨的疼痛。而转移到髋关节,最怕的就是骨折,造血功能下降钙质流失,最容易导致的就是骨折,一旦髋骨骨折意味着整个下半身瘫痪,生活无法自理,就更谈不上什么生活质量了。

自从老夏的体重不足50kg开始,老夏媳妇就不再让他靠近磅秤。慢慢地,老夏走起来就没那么利索了,爬楼的时候需要扶着栏杆。因为老娘的去世,老夏中止了一切治疗,包括吃了一年闻到都要吐的中药,和放疗以及营养液的补充。一直到老太太断七。

估计是跪久了的缘故,老夏的膝盖也开始疼痛,所幸不是癌转移,但是上了年纪惯有的膝盖积液和骨密度降低在这个时候都像那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分分钟会要了人命。膝盖的疼痛瞬间增加了行走的难度,我们请了骨科的医生帮忙清除积液缓解疼痛。

因为疼痛,吃饭也越来越少。癌症,最恐怖的就是会剥夺人生存的能力,比如说吃饭的能力,比如说行走的能力。

从老太太断七开始,老夏到医院办了住院就一直挂着没出来过。每天都去医院,哪怕只是挂一瓶营养水。因为我们的希望在于,日复一日来来回回的生活可以让他养成坚持下去的习惯。一开始,老夏坚持不用轮椅,他要自己走,哪怕从下车到病房要歇个十回八回。因为,他觉得坐轮椅是一件丧失尊严的事情。

可是,到了深秋季节,落叶满地,鸟儿们也开始飞向南方的时候,有一天,老夏对媳妇说,你帮我弄个轮椅吧,走不动了。

年末,医院要关账,医生通知我们出院,因为医保是按照自然年结算的。

老夏对我说,不想再去医院了,真的走不动了。

我说,如果不坚持走,那么就真的起不来了。

老夏回我,起不来就起不来吧,走不动了。。。

之后,老夏回了二楼的房间就再也没走下来过。

很早之前,我就开始想办法给老夏上止痛,各种止痛。因为早以前老夏跟我交待过,我不想疼,你一定要帮我止疼。回家之后,老夏便陷入了半昏迷,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时而说说糊话,有时候只是周身不爽却也没有明显的痛感。一天只吃不到小半碗粥了,我便在家给他输营养液。因为,每天,都有亲友过来探望,我知道,他想让他们觉得他还好好的。

每天路过老夏的门口,我都不忍心进去。不忍心看他瘦骨嶙峋,不忍心看他的强颜欢笑,不忍心看他长出一口气,再下一口不晓得还上不上的来。

腊月初八的凌晨,他在媳妇的身边安静的走了。没有哭闹,没有挣扎,就像平日里安静整洁的样子。

爸,走好。

老夏16年化疗期间参加堂弟女儿的婚礼,左一为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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