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读】（6）顾志文：生命，在淬炼中升华——读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

近来，再次阅读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不觉萌发了强烈的愿望，想了解是什么促使路遥创作出这了不起的现实主义杰作。于是找来了记述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艰苦历程的散文手记《早晨从中午开始》。阅读之后，深深地为路遥为了这部书所付出的艰苦努力甚至生命的代价而感动。路遥的创作逆当时的文学潮流，以自己对文学的认识，用罕见的深入细致的考察体验生活、观察感受人物的现实主义精神成就了《平凡的世界》这一名著。

我读后最深的有这样一些感受。

一、对文学的深入思考

路遥对文学的思考不是仅仅停留在当时文学界和批评界的观点上，他是在欧洲文学史、俄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学史的指导下，较系统地阅读了中外各个历史时期的名著。这以后，将中国建国以来几乎全部重要的文学杂志，从创刊号一直到文革开始后的终刊号，实际上他是检阅了1949年以来中国文学的基本面貌主要成就及其代表作品的基础上，指出文学界批评界习惯了用“好人和坏人或大团圆”故事结构的弊端。当代的现实主义文学，实际上对现实生活作了根本性的“歪曲”，这种虚假的现实主义作品谈不上总体意义上的成熟，更没有多少容量巨大的作品。他认为“只有在我们民族伟大历史文化的土壤上产生出真正具有我们自己特色的新文学成果，并让全世界感动耳目一新的时候，我们的现代表现形式的作品也许才会趋向成熟。”“任何手法都可能写出高水平的作品，也可能写出低下的作品。问题不在于用什么方法创作，而在于作家如何克服思想和艺术的平庸。”面对当时很多的新潮流作品，路遥提出“只要读者不遗弃你，就证明你能够存在。读者永远是真正的上帝。”这就是他对当时文学的批判，也是他对文学的深刻理解。不追潮流的坚守，当然，也是他对柳青、列夫托尔斯泰这些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的文学主张的继承和发展。

二、对劳动的深刻认识

阅读《平凡的世界》长篇小说，我有个鲜明深刻的感受，那就是路瑶对劳动的价值、劳动的作用的认识。从这本散文集题目“早晨从中午开始”，我们多少也可以看出他的文学创作中对劳动的理解是多么的深刻。“劳动，这是作家义无反顾的唯一选择。”“最伟大的作家常沉浸于创造和劳动。劳动自身就是人生的目标。”“人类史和文明史表明，伟大劳动和创造精神，即使产生一些生活和艺术的断章残句，也是最为宝贵的。”他还对作家劳动的意义作出阐述，“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代。”他曾感慨“我们常常看到的一种悲剧是，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以及追名逐利埋葬了多少富于创造力的生命。”在写作《平凡的世界》前，他用坚定的信念写下了这样的话，“有时要对自己残酷一点。应该认识到，如果不能重新投入严峻的牛马般的劳动，无论作为作家还是作为一个人，你真正的生命也就将终结。”

路遥不仅对劳动有着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在他的作品《平凡的世界》中，也无不渗透着劳动创造了生活、劳动使人生活得有尊严、劳动创造了理想、劳动创造了美好的情感、劳动创造了美好的未来的思想。路遥自己也用行动在实践着他对劳动的理解和认识，无论是他为写作《平凡的世界》所做出的三年大量的考察访问体验，还是翻阅读了近10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及地方的主要报刊杂志，更不用说他在后面三年创作三部6卷本的《平凡的世界》是怎样的呕心沥血，这都是一种劳动的观念指引着他文学创作的行动。

三、对创造的虔诚与牺牲

阅读过《平凡的世界》的读者，都为作者那虔诚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所感动。“我只对自己要做的事充满宗教般的热情。”“生活可以故事化，但历史不能编造，不能有半点似是而非的东西。”他作品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环境都是那样的真实，因为作者在创作前期“十分贪婪的占有具体生活的方面。我知道占有的生活越充分，表现生活就越自信，自由度就越大。”他深入乡村城镇、工矿企业、学校机关、集贸市场；国营、集体、个体；上至省委书记，下至普通老百姓；只要能触及的，就尽力去触及。

他翻看报纸，便随手记录。“眼角糊着眼屎，手指头被纸张靡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只好改用手的后掌继续翻阅。”“走出这辆车，又上了一辆车；这一天在农村的饲养室，另一天在渡口的茅草棚；这一夜无铺盖和衣躺着睡，另一夜缎被毛毯还有热水澡。”他就是这样虔诚的牺牲着和创造着。

令人最为感动的是，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过程中那种不顾身体的玩命的拼搏精神。他战胜了“写不下去，痛不欲生”状态。“这就是生活。你既然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就得舍弃人世间的许多美好。”他选择在陈家湾煤矿进行第一部书的创作，还战胜了无法想象的孤独，

创作第二部第三部时，他身体已处于极度的虚弱，但是，“完成！这就是一切。在很大的意义上，这已经不纯粹是在完成一部书，而是在完成自己的人生。”他在身体几乎虚脱的状况下，完成了第三部书的初稿。尽管如此，他仍然“感觉不是在稿纸上写字，而是用刀子在木块上搞雕刻”一般的虔诚对待写作。

1988年5月25日，完成最后一天第三部作品改稿任务，“对过去美好的一切只有痛心的告别，不会无情的斩断。”终于，他不用斩断，也不用告别，他以生命的另一种形式作出了诠释，也完成了对自己生命的淬炼。

阅读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我不断地联系《平凡的世界》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我仿佛看到路遥那奔波劳碌的身影和写作到最艰难时他“苟延残喘”的生命，我进一步明白了路瑶用生命创作的意义。

在每个平平凡凡的日子里，想念着路遥，想念着他“平凡的世界”里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