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马甲2

二叔一个激灵打几千里外的老家,坐高速悠忽间回到垃圾山。低头看前襟,确有一摊鸟屎。娘的,这是老家洋槐树上的马喳子屙的?人穷有时连一张车票都买不起,想回家回不去,眼巴巴的望着家的方向,朝着埋葬爹娘的地方,任眼泪奔流。人的意识不需要打车票,人的念想不需要打车票,一下子飞过千山万水万水千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人真是个怪物。

二叔把马甲脱掉,小心拍打几下,挂在小屋的衣钩子上。大热的天穿马甲,不是憨熊就是傻屌,不是半吊子就是二百五。二叔在心里骂,骂谁?说不清。反正二叔是骂了。

二叔拣破烂时,穿着来时穿的随身衣裳,要是买个什么东西,就换掉随身衣裳,打衣钩子上取下马甲穿上。买东西回来,就脱掉马甲挂衣钩子上,再换上随身衣裳。天天如此,事事如此。夏天买东西时,店主问二叔,大热天穿马甲不嫌热?二叔说这东西冬暖夏凉,给台空调也不换。冬天买东西时,店主问二叔,大冷天穿马甲,里边也不衬个线衣不冷?二叔还是那句话,二叔说这东西冬暖夏凉,给台空调也不换。

二叔感觉,穿了马甲精神特好,腰板也变直了,腿肚子也不抽筋了,马甲上布满阳光和花花绿绿的目光。

年关,外出的人如鱼洄游,如鸟候飞,一拨接一拨,视死如归又义无反顾往家奔,二叔也不例外。

村人感到奇怪,离乡别井的回来,有的一年,有的半载,开着汽车,骑着摩托,大包小包背着的提着的,谁不满载而归,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观。唯见二叔俩手空空。除了那件明晃晃的马甲外,外观上看不出哪里有值钱的毛。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村人说了,只要褂兜子里有钱,啥东西买不来?连航空母舰原子弹都能买来。

二叔继续着原来的生活,拣垃圾收破烂。

马甲呢依旧挂在自制的衣架上。晚上,依旧穿上马甲逛街,回到住处依旧脱下了工工整整挂好。

二叔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马甲应该找到主人。

二叔连破烂也不捡了,一心找马甲的主人。

人都说二叔疯了。其实我知道,二叔真的没疯。二叔是做事认真的人。你想想,谁家再有也不能把一件新马甲扳了。肯定是在阳台上晾着,忽然刮一阵风,把它卷马路上,这时候过来一辆什么车轧一下,再来一辆车又轧一下,马甲上成了灰不喇唧的,然后被扫马路的扫了。也可能是被小孩子拉上屎尿,嫌脏不要了;也可能叫乡下亲戚穿一下,嫌弃乡下人,待亲戚走后直接扔掉;也可能逮上什么病毒,害怕扔的。二叔脑子里排过几十个假设,二叔敢肯定的是,这几十个假设中非有一个能对上号。

又有人说二叔是吃饱了撑的。不就一件马甲么,既然是拣的咱就穿,只要不怕妨人,不怕病毒要你命。二叔说,话不能这么说,要是这人谈个女朋友,要见面,岳母娘要男方穿马甲去,马甲丢了就去不成。也许马甲是人家攒了一阵子钱才买的,刚买来就被小偷瞄上了。小偷到手后见没钱就塞垃圾桶了。

不管咋说,二叔决意要找到原马甲的主人,找不到饭吃不香,觉睡不实。打那,这种感觉在二叔心里安营扎寨埋锅做饭了。

垃圾山不断地长高,垃圾车不断地开过来又开过去,问了十来个开垃圾车的,都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是不是自己拉来的。每天拉好几车,装车的有好几个。即使找到装车的,也不一定知道马甲来自何处,下一步需问环卫工人。这样难度又加大了。这十来个垃圾车分管十来个垃圾场,每个垃圾场又分别承担十来条马路,和两个菜市场的垃圾处理。你想想,二叔要找到马甲的真正主人到底多难?

二叔有病。

说二叔有病的是一个路人。

路人继续说,这样的人弄医院检查,根本查不出有啥毛病,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各种机器零部件运转都很正常,没有一点要生病的迹象。马甲你拣的不假,谁要是要,给他就是了,不管怎么说犯不上到处找马甲的主人,再说了,你上哪找人去。

二叔说,只要在地球上就能找到,就是丢马甲的死了,我发誓也要把马甲披在那人坟头上。二叔是铁了心了。

二叔的思路特顺畅。二叔不笨。二叔用小棍在地上划拉,一幅寻人路线图赫然出笼。

首先找到本地服装批发市场——这种质地这种款式的马甲有三家进货。二叔了解的这三家客户分别各进了十件。第一家卖出去七件,第二家卖出去八件,第三家卖出去五件,总共卖出去二十件。二十件就是二十条线索,一根线一根线的捋下去,不愁捋不清。

二叔在第十八根线上有了眉目。这人姓单,名良。二叔说你这人有点意思,善良。

单良说,人要是不善良,领个小孩没屁眼儿,娶个媳妇不开怀。

二叔把早备好的三板斧相继抡出去。

第一板斧,说说你的马甲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买的;

第二板斧,说说你的马甲洗第一次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并且说清楚是湿洗还是干洗;

第三板斧,说说你的马甲弄丢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并且说清楚当时旁边有几只狗在干那事,狗是什么颜色……

这人说,你先说说你是咋找到我的,然后……

二叔明白那人的意思,二叔说,主要过程咱就不讲了,咱就说说离你最近的。

那个老嫲说,早上她把一堆垃圾往垃圾桶放时,见垃圾桶外耷拉一只什么袖子。袖子就袖子呗,见多了。老嫲回走,走不了,自己身上一根炸线被什么挂住了。回头看,是那只耷拉在垃圾桶外的袖子。袖子上的扣子扣住了老嫲衣服上的炸线。老嫲一使劲带出了马甲。老嫲说,她是想扯断那根炸线,没想到没扯断,反把整件马甲带出了。老嫲说也许马甲不该丢。老嫲不想要马甲,老嫲说理由有三,一是嫌脏兮兮的不卫生;二是兴许小偷偷来又扔掉的,惹上了麻烦比灰还难洗;三是不缺衣服穿,要是这样的见了就往家弄,房子早撑破几间了。

老嫲把炸线扯断,握巴握巴把马甲又塞进垃圾桶里。老嫲说可能是一个小孩扔的,小孩就住在这楼上,听说……

二叔压了一板留下埋伏。那人说,甭打住往下说继续说,继续说。

二叔说还说啥,我还没问,你就承认是你扔的了。

那人立马把一张好脸变成青脸,问二叔到底要干啥,你说说你到底想干啥,嗯?想干啥你——?

二叔诚惶诚恐说,我一个拣破烂拾垃圾的能干啥,就是想还你马甲。

接着是咣当咣当的声音,接着是叽里咕噜的响声,再接着是拖拖拉拉的声音。

二叔不明白是怎样从楼上回到楼下的,原脱掉的马甲依旧穿在身上。兜里还有十个红张另加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拿着钱穿着马甲滚蛋,永远不要来,不然告你偷我马甲。记住了,信不信?!

字最后一个挂钩子,一个大棒槌。

二叔掰扯掰扯天大的挂钩子和大棒槌,嘴里日日咕咕:

这人神经病!

!t||rd��Lav

你可能感兴趣的:(二叔的马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