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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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对于人生而言,好像是花儿褪去骨朵准备绽放的季节,他们开始冒出无限的缤纷色彩。尽管学生们日常都是着一身统一的校服,还是难掩声貌发育的差异和高度。

看着班上越来越多的女孩子还没等到夏天的艳阳就急不可耐地纷纷换下拖沓的校服,穿上镶有蕾丝花边的衣裙,骄傲地露出自己优雅的脖子和修长的腿时,一般嘴唇上长起茸毛的男生们反倒像一群老学究评起了羞花闭月环肥燕瘦。学习成绩对青春和美貌毫无免疫,一下栽倒在形形色色的花裙子底下。老学究们很快倒戈摇身一变成了蹭粉的蝴蝶和蜜蜂追花捧草忙个不停,最后连讲台上的粉笔末不仅变成了五颜六色还时不时地散发出异样的香。

此时的二哥是班里的异类,级部里极少数的搬书袋,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学校里有位风趣的教师无不调侃地说:“现在的修道院算是彻底没了,还好有几颗无花果在,让我看到了些许青涩,就冲这点青绿我们也得上心教啊。”这无形之中给了二哥很大的压力,因为他除了得顾及学习成绩之外还得掩饰自己内心的秘密。

二哥几乎是每天中午不回家吃饭,也不在学校的食堂吃饭,而是跑到校门口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进餐。

他所在的那个学校,在当地堪称是一座伟大的学校,无数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都使尽浑身解数挤破头似的让自己的孩子往里钻。有一段时期,这学校简直就是当地的心肝宝贝,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当地人的心。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物,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关系把它织得比鸟巢还密,所以家里对二哥的这种做法从没有过怀疑;以至于我一直认为这所学校的食堂好得不得了,心里总是惦记着,直到我入学之后才发现学校食堂的饭菜之差连路边的小炒都不如。

当时学校就挂了一块校牌,在当地人眼里这所学校出来的学生就是以后的这长那长遥远的太平洋,牌子虽然简陋照样明晃晃地耀眼。二哥虽是个学长可一样吃香,至少对校门口附近的那些小饭馆而言,他的前途不可估量。

今天的人们很难理解那个时候的人们像待神一样待他们的感受,就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里的确出过不少人物,二哥正好赶上他们的尾巴;而我入校的时候已经是人少渣多随了大气候,看得起归看得起,可那是令一码事。

二哥经常去的小饭馆门脸不大,老板、老板娘、服务员加起来一共就三个人,全是从农村出来的。服务员是个很漂亮颇有乡土味道的小姑娘,比二哥大不了几岁,她一直对二哥很照顾,待他与别的客人不一样。

尽管那首叫《小芳》的歌已经和二哥隔了不知多少代了,可二哥一听到就迷上了。偶尔我去他那儿玩,一听到这首歌就有点起鸡皮疙瘩;浪漫点的人穿越的一塌糊涂都无所谓,可像二哥这种沉闷的榆木疙瘩一旦穿越起来还真令人浑身发麻。

从他的嘴里我才知道他把小饭馆里的那位服务员当成了小芳。其实这个“小芳”当时也不是服务员而是一名学徒工。她对二哥除了有点天然的亲之外大抵是出于崇拜,她每次都把二哥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给他挑最洁净、最好的餐具用;香菜葱蒜佐料管够;有时还跑到厨房交代几句把锅里最好的部分特意挑出来装得满满的给二哥端去。

二哥对她的印象说得不多,个头中等,发育尚可,人偏瘦,挺俊俏的,有村姑那种特有的美。冬天洗盘子洗碗手冻得红红的像胡萝卜一样,平时爱穿大红的碎花衣服两个袖子上总是套着一双蓝色的套袖,黑色或棕褐色的裤子,脚上一直穿着一双油渍麻花的老式黑皮鞋,走路一拖一拖的。不忙的时候会呆呆地看着二哥,有时还会傻傻地笑。

不知道二哥对她怎么想的,他每次只是匆匆地吃完饭就回到教室里,极少和她说话。我猜他一直在那里吃饭大概是去给“小芳”捧场,其做派有点像过去的票友或现在的粉丝。二哥在学校期间从没有为她分心过,或许当时慑于风言风语或许是觉得两人根本没戏。总之,他还是像老师所期望的那样,波澜不惊地考上了好大学,成为他们心中的好学生。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二哥不知犯了哪根筋,寒假期间和几个同学出去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又去了那个小饭馆。见“小芳”挺着个大肚子热情地招待客人,不但一顿饭吃得是稀汤寡水而且整个寒假都过得很消沉。不过他没和任何人谈起,我还不至于把他的消沉和“小芳”联系在一起。

后来他又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被他牵念过的“小芳”没有嫁给他一厢情愿祝福过的臆想中男人,而是嫁给了小饭馆老板的哥哥——一位比她更油渍麻花的屠夫!二哥光火之余,就把这件事说给我听。我那时还没成年,觉得二哥管闲事太受伤,真有点执拗的可怜。

又过了数年,二哥娶了二嫂成了家小日子过得不错。可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不过两年,他们开始吵架,一次比一次离谱。有一次架吵得有点太大了,家里不得不安排我陪着二嫂让她顺顺气。

我一方面和二哥沟通一方面把当时正谈着恋爱的老婆拉过来打前站。其实他们两口子吵架没有什么真正的让家庭破裂的理由,让人感到有些无厘头。二嫂家庭优越受不得气,二哥混得风生水起没空理会她的小脾气,但问题出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我和老婆两个正好清闲,老的又情愿出钱,于是我俩每逢节假日有事没事的约上二嫂一起逛街,看不了病把把脉也好。

一次我们恰好来到学校门口,三人都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不约而同地进去故地重游。二嫂突然提出要去以前的小饭馆吃饭,我赶紧去找。校门口比以前气派多了,有些小店已经拆了,剩下的都装修得变了模样,我一时半会儿还吃不准该到哪家去问。倒是二嫂细数了几家店面然后很自信地说:“就是这家!”

我细看一下门脸感觉不像,不过顾及二嫂的面子没有提出异议。当我们跟着二嫂走进这家馆子时才发现二嫂果然没弄错,虽然店面比以前大了许多,招牌也变了,但那个二哥说的“小芳”却真真地坐在吧台里。

我和老婆专门跑过去认证了一番,吧台里的人正是“小芳”!她的小叔子在别的地方另开了一家店面,如今她已经是这家饭馆的老板娘了。不过她对学生根本不像二哥说的那样,只是出于招揽顾客很熟练的客气一下而已。

我拿着菜单请二嫂点了几个菜,三人随便吃了些没啥感觉。二嫂坚持不让我们结账,我们只好跟她客气地推来扯去一同来到吧台。

二嫂没有讨价还价,零头也没砍,只是看完账单后很优雅地付账。“小芳”的脸上即刻放出欣喜若狂的光,她贪婪地细数着钱,一副赚够了便宜非常满足的模样。她总是到年纪了,虽然吃的满脸红光,也做了保养,可双下巴都快出来了,眉梢下垂、眼皮微耷,眼睑稍松,浅浅的鱼尾纹旁边的鬓角上还长出几根白发。

我们跟着二嫂出店,像忠诚的臣子拥护着凯旋而归的女王。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吆喝吓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小芳”离开吧台去厨房下单。没想到她的身子已胖走了形,胸脯以下的腰肢和鼓起的肚腩与屁股几乎连为一体,形成几条肥美而又略带夸张的轮廓线。萝卜似的胳膊、腿让人强烈地感受到身体健壮的村妇那种粗旷的野蛮生长着的张力。

二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旋即掏出餐巾纸捂住嘴巴佯装打喷嚏。她拉着我们飞快地走了出去一气走了很远才停。

“这就是他说的‘小芳’?嘁!”二嫂像是在地上吐了口吐沫似的用脚在一个地方踩来踩去,看不懂她到底是踩二哥还是在踩“小芳”。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毕加索自己最喜欢的画《梦》里的女人图像,口味这东西很难说但我知道二哥绝不会与“小芳”有什么实质性的交往。我想了一下,对于这位叔伯二哥,他的年纪让我和他没多少交集:他上中学的时候我还小,他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初中还没毕业。不过他的事情我倒是经常听长辈们提起,却也不陌生。我安慰二嫂:“可能是二哥小时候在农村呆过几年的缘故吧,他多少还有些小时候的情节。”

“是吗,这事我倒是没想到。”二嫂像恍然大悟一样,很快恢复了正常。自那以后,她极少和二哥吵架,两口子和好如初。

去年暑假的时候,二嫂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打听下侄子要上的初中。我说,小学升初中按步就班地上就是了,再说他才上三年级,急什么。二嫂说,不行,刚听说以前的初中要办分校,好老师都跑那边去了……她让我好好问问。

暑假期间找人不好说不好道,等到秋季开学之后我找了几位从事教育的同学、朋友仔细问了一遍结果语焉不详。办分校的事才刚提上日程还存在不少变数,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分校的校址已经定好,不会再变。我赶紧和自己的老婆一起约了二嫂开车带着她去看分校。

“这就是分校?这不就是我们以前的学校吗?怎么成了初中了呢?”二嫂有点发晕。

我四下里观察了一下也觉得有点别扭,校牌摘了,学校里人去楼空连个门卫都没有偌大的一座空校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我赶紧打电话问了几个人,地址没错,除此之外再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院门口的店面全拆了包括那个小饭馆,我们又到对面和远处的店面打听,开店的老板不知换了几茬他们对学校的事一无所知。

最后还是从路过的教工宿舍里的老人口里才知道,学校很快就要改造,届时会成为一个重点初中的分校。二嫂顿时觉得这像是给自己的孩子穿上了老爷爷老奶奶的衣服,心里着实添堵,就连我老婆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就当上百年老校了。”我安慰她俩。

“欬,谁知道改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这里除了面积大,硬件还赶不上当前的初中。”二嫂不悦。

“原来的高中呢?”

“搬了。”

“走!去新搬的高中看看。”

我于是开车到新搬的高中。

这座新校气派非凡设施非常新。高大的主楼看起来不仅十分霸气而且威风凛凛,一层层台阶直通主楼的大门,人还没走到一半就感到了自身的渺小。副楼群、教学区、活动区、图书馆、游泳馆、食堂、操场、绿化带等等一应俱全档次挺高,让人感觉这就是所缩小版的大学。

校门口两边搞得像花园,花坛里行道上到处是奇花异草名优树木。大门口开得极其宽阔,面积不亚于一个中小型停车场,却又不让停车。

我只好把车停在校门口对面的停车场,和二嫂她们步行到校门口。校门口两边门楼的立柱上挂满了金光闪闪的黄铜牌子显得那块巨大的白底黑字的木头校牌是那么的扎眼。

二嫂看起来很兴奋,她煞有其事地像新生家长一样考察着这里的一切直到接孩子的真家长陆续过来。

看到这些家长二嫂忍不住和他们攀谈,聊着聊着突然大家都变得心情抑郁起来。

“现在的升学率是高了些,可就业率一直在下降,毕业出来很难找到工作——我说的是像样些的工作。”

“考个普通大学没用,最差也得上个省立的还得抓紧这四年才可能等毕业后继续读研究生。孩子要是考不上名牌大学可真让人揪心死。”

“现在孩子们读大学只能当个跳板,只有继续往上考才有出路……”

学生家长们议论纷纷。

“欬,穿了老奶奶的衣服还得还四个红包,现在的孩子真可怜。”二嫂心情急转直下,一脸乌青。

“你家有六个红包呢,再说小侄的房不是买好了嘛。”老婆安慰二嫂的同时还不忘白我一眼,因为我们只有一套房子。

二嫂心中略宽,没精打采地对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先前的事没想好,现在的事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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