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翠湖记游 杨连山
四月三十日早起，妻子小琴拿了提包、手机正要上班去，临开门时对我说，老杨，今儿是咱的结婚日，三十三年前的这一天，咱俩上郑州旅游结婚了，明儿我开车咱上那儿去游玩游玩。我说上哪去？不哩了咱上千翠湖去，原来可不叫千翠湖，叫百亩堰，我小时候俺庄上的人们都叫南河，那可是我少年时常常去的故地，有很多故事呢。妻子小琴笑笑地说，可中。
第二天早起七点半，小琴要去公司开车，对我说，我大约半个小时就回来了，过一会儿你拿了东西，领着多多在家属院门口等我。我说，你到门口了给我打电话。小琴匆匆下楼去了。过了一会儿，我往保温杯里装了开水，拿了一个丝绵被——路上多多睡了好盖。又拿了昨天晚上小琴下班买的蛋糕、酥饼，对多多说，走，咱俩到门口去。多多说，好的，是不是在门口等我妈，咱上你老家去。我纠正道，不光是我老家，也是你老家。到了家属院门口坐在木沙发上等着，一会儿听见小琴喊，多多，过来坐车走。我听见了，拿了东西，拉着多多到路西车旁。小琴坐在驾驶位上说，我买了两箱鸭腿，给五妮一箱，咱留一箱，你搬回去。多多打开车门上了车。于是我打开后备箱，搬了一箱鸭腿，回家放在厨房里，又匆匆过来走上车，小琴开着车回老家薛庄。
到了五弟门口，大铁门锁着，我下了车，说五妮还没有在家的呀。推推门，院里没有动静。扭头往北一看，见北院龙门口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于是走到跟前，一看是张喜财，忙递了一根烟说，没有上地干活呀，五妮上哪去了？那男人张喜财说，你是老几呀。我说，我是五妮的二哥，叫连山。他说，嗷，五妮上李店街去了，晌午总是回来。我听了折回来对小琴说，我给五妮打个电话，咱先上百亩堰玩去。这男人张喜财年轻时当过兵，他复员回来时说，拍电影南征北战时，选中他拍战士小胖子在河里双手捧了河水喝的镜头，拍一次不行，拍一次不行，重拍了好多次，喝的肚子撑的不得了。当时一群人听了哈哈哈哈大笑，我也哈哈大笑。
三个人沿着窄窄的水泥路，慢慢地往南走去，初夏的阳光如此的靓丽，两旁槐树枝叶的影子印在地上，竟绘成了斑驳的黑白木刻画。路东朱万春的院子里房子扒了，断砖残瓦堆在四周，院子开垦出来了，白色的塑料薄膜下面，种的瓜秧从薄膜上钻了出来，小琴看见了问，这是种的瓜吧。多多听见了，跑过来弯了腰看着说，这是啥瓜，瓜在哪儿呢？我笑道，这是甜瓜，才长出来秧儿，等秧长大了，开花后才能结瓜。现在哪里有瓜。你别性急嘛。在村子边种瓜，也不怕人们偷。看瓜是个难事儿。多多说，你小时候就偷过人家的瓜。我听了哈哈笑着说，你咋知道的？多多说，还是你给我讲的，你说你小时候在南河边，看见种水稻的人在河堤上种的甜瓜，上面还用干草盖着，你们把半生不熟的瓜摘下来，胡乱啃啃扔了。我说，小时候我是一个好娃儿，无事无非的，安分守己，有眼色很勤快，好干活儿。啥坏事也不干，不来赌，不扣钱，十点半赌火柴都不来。就是摘过芝麻蒴，偷过瓜，偷过苹果。那时候庄上的娃们，成群结队的悄悄的到生产队种的瓜地旁，看看四周没有人了，顺着瓜地的小沟爬进去偷西瓜吃，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偷过西瓜。也不能算偷，就是小娃们不给大人说，摘瓜吃。说了也不叫摘。说着话，三人往南走去，到了村子东南角麦地头一搂粗的一棵柳树旁，我对多多说，走多多，我领你看看我给你讲的，我小时候挑水的水井。俩人到了水井旁，我说，你看这棵柳树，我小时候柳树只有你的胳膊粗，现在都长的一搂粗了，也就三十多年时间，这井还在呢，我上次回来，没有到跟前看，还以为水井叫人扒了，填平了开成地种庄稼了。你看用石头砌的井口，这井很深的，井底下还有一个细井。这个水井的水脉可好了，就是东边水沟的地下水。俗语有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之说。多多扬了头问道，那为啥的呀？我说，一人不进庙是怕庙里有什么鬼怪，二人不看井是怕那人生歹心，把人推进井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会起个什么坏心的。多多听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又往水井东南方的一小片洼地一指，对多多说，这一片洼地现在种了小麦，我给你讲过，我小时候是个水坑，有一年夏天夜里下大雨了，百亩堰的大鱼喜欢新水，就顺着水沟沧着往北游，到这儿水坑里，雨不下了，水一小它们游不走了，就困在这水坑里，第二天小晌午有人到这井上挑水的，看见水坑里有很大的水纹，知道是鱼打的水纹，就下到水坑里逮鱼。那鱼在水里劲很大，逮不着。就把水淌浑，鱼呛的受不了啦就飞出水面，落在旁边的大路上，人们就往鱼身上压，知道的人多了，都来逮鱼，大家见了，都挤着往上面扑，谁攥着是谁的，抢的乱成一锅粥了。院老二用身子压着了一条鱼，别人抢的他在底下喊道，我压着的呀，求求你们别抢了，不过为了一条鱼，隔离当乞求人们。就这一个不大的水坑，逮出来十多条一二十斤重的大鱼。人们喜欢的不得了。这时多多问，爸爸，人们逮了大鱼都抱回家养着了，养哪儿呀？我说，养啥呀，人们逮着了大鱼，有的人煮煮吃了，有的人舍不得吃，拿青台街卖了，一条鱼能卖十多元，发了一个小财。
以前我小时候，一到夏天雨水很多，这些村里的水坑啦，地边的水沟啦，都积满了水，沟满河平的，现在雨水少了，坑啦沟啦都干了，这不人们把地边的荒坡、水沟都开垦成地种庄稼了。再也见不到以前的荒坡水沟了。庄上的人会变，连地也会变，变的我都不认得了。村子东南角有一天东西路，以前可没有路，是地。现在一修路，地形变了。那时候下了雨后，就到这些河沟里逮鱼，有一年夏天，下了雨后，河沟里的水小了，我和你五叔拿了箩头到这河沟里扎了水逮鱼，一会儿弯腰用手摸摸箩头里有鱼没有，抓着了放在一个水桶里。一上午逮三二十挑蹿白条，提回家择择炖鱼汤喝，鱼汤炖好了，浇一些醋，酸酸的味道美极了，可好喝了。多多听到这里，满脸是很神往的样子说，爸爸，一会儿到南河了，咱也逮鱼把，回家了叫我妈给咱炖鱼汤喝。我说，可中，就看你能不能逮着鱼了。
一边说着一边顺着麦地边的草径往南走。我给小琴、多多介绍道，我看网上一个资料说，咱庄东南角有一个庙啊，庙在哪儿呢，我咋没有看见，找到了去庙上看看。我小时候一直都没有听说过还有庙的，早两年才知道。那庙叫观音禅寺 ，位于千翠湖北面，薛庄东南，有天王殿、观音殿、大雄宝殿、钟鼓殿、往生塔等。
唐天宝年间，鉴真和尚之弟子弥远，沿三国故道南下至此，见河流蜿蜒，岗峦叠嶂；林茂荷盛，鸟语花香，此为修行传法普渡之圣地，乃化缘造寺。因观世音菩萨在此寺修行，而得名观音禅寺。当时占地十五亩，有大雄宝殿、观音殿等建筑。观世音菩萨在此修行二十年，此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至香山寺圆寂，以其金刚不坏之体受人相拜。观音禅寺历时千余载，香火旺盛。清末战火纷纷，观音禅寺惨遭涂炭，然众信士常于遗址焚香礼拜，且岁岁农历二月十九，举行庙会，以颂扬观世音菩萨随类显化，拔苦于乐之度生事迹，祈求佛祖对众生净化心灵，启迪智慧。
及公元二00二年初，借千翠湖生态旅游开发之机，现任该寺住持海修法师，发誓重建观音禅寺，携众弟子，几经磨难奔波，赤诚感天。薛庄村民捐地，王居士万青垫资，当地政府、村委支持，使观音禅寺重现伟姿。
说到我从小长大的薛庄村，那我得介绍一下，薛庄村是个大队，位于李店镇镇西北6公里，社旗县千翠湖风景区北1公里处。辖6个自然村，17个村民小组，870户，3742人，耕地面积8420亩。紧邻省道S240线，县道草孟路（x027）穿境而过，交通便利。村内建有移动信号塔一座，通讯便利。薛庄自然村是全县13个社会主义新农村试点村之一。该村以农业生产为主，主要种植棉花、烟叶、小辣椒等经济作物。民营企业主要有社旗县华兴棉业有限公司，主要从事棉花收购和加工，及养鸡场和黄牛育肥场一座，2007年人均纯收入2800元。
说着来到了河边，忽然见河滩上挖的莲菜池边，有三两个人蹲在那里，正在钓鱼呢。我对小琴说，从前河滩上都是荒草，一到夏天放假了，就来这里用铁铲子铲草，到河沟里割水草，晒干了捆梱背回家烧锅。这河滩上我都不知道啥时候挖了莲菜池、鱼池。在莲菜池里也养鱼，四周又种了这些杨树，你看看现在河边种满了。说着走着，下到河滩上，我忽然惊呼道，一个青蛙蹦过去了，叫我逮着给多多，咦，又一只青蛙，蹦的真快，逮不着，青蛙呱呱，四十五天喝疙瘩。这个谚语说的是，一听见青蛙叫，四十五天新麦就下来，可以喝面疙瘩啦。三个人从满是柳树的河堤上下到河滩上，我和多多走到水边，我说，你到这水边，零距离接触一下，刚才你不是说要逮鱼吗，现在你逮吧。水真大，没有逮鱼的渔网、钓鱼竿没有办法逮鱼。现在的河面咋真小啊。以前可是一眼望不到边，说的是百亩堰，实际有七八百亩那么大。夏天水大的时候，河水顺着河沟涨，一直能漫到咱家门口。我记得有一年夏天，大雨连续下了十来天，我挑了水桶要到井上挑水的，一出院门，水坑里的水漫上大路了，大路上的水齐腰深。
我抬眼往东南方望去，对小琴说，以前东南方的水泥坝子没有多高，我在那坝子上走过，河水能从坝子的低洼处往下流。后来到1977年抓纲治国哩。公社把各大队的青壮年劳力都集中起来，兴修水利的，那时候就开始修这大坝子，又加宽加高，修了泄洪孔、泄洪渠，百亩堰里养了鱼。我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这百亩堰里的大鱼有门板那么大，乌龟有簸箩那么大，都成精了，这南河里还有水怪。咱伯给别人说时，我在旁边听见了，说1978年夏天的一天十一点左右，下雷阵雨，瓢泼大雨哗哗下，咱伯正在地里干活儿的，没有地方躲雨，忽然听见呼呼刮风似的，看见不远处的南河里，喷出来一个十来丈高的水柱，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水怪呀，或者是大鱼啦，乌龟啦窜出来了水面。吓的咱伯赶紧往家跑，后来听人们传着说，南河起蛟龙啦。多多问，爸爸，那到底是什么水怪呀，难道这河里真有水怪。东北的天池里就有水怪，你不是说过青海湖里也有水怪吗。我说，青海湖里有水怪，是我说听你大姑给你老奶说的，我听见了，又给你说说，你算记着了。你大姑还说，那青海湖湖底和大海通着呢，不然哪里来的大水怪，有人说是鲸鱼，脊背露出水面了，有一个小岛那么大。这百亩堰的湖底当然没有和大海通着，也不可能是什么水怪。可能是这百亩堰里的大鱼，或者是大乌龟在下雨的时候，喜欢新雨水，从水底窜出来吸新雨水的。
我小时候，这南河一到秋天，就飞来很多大雁，卧在水面上，听大人们说，大雁睡觉时，特别惊觉，还有大雁当哨兵，不睡觉值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通风报信，大雁一受惊动就呼啦啦都飞走了。打大雁的人事先要在旁边挖好坑，趴在里面，上面伪装好，等着大雁落下来了打。现在大雁难得一见，是保护动物，严禁捕猎，那时候没有人管啊。有一天早晨，在庄里咱宅基地西边的驴屋旁，外地打大雁的人，用一人高的大篓子挑了几挑子打死的大雁。我还看见他们逮的乌龟，有洗脸盆子那么大。
这时小琴说，八六年五一，咱结了婚回来，还来过河边玩，你给我说过你偷河南边苹果园里的苹果。我笑道，几十年了，你还记得这事呀。多多说，爸爸你说说你小时候是咋偷苹果的。我说，我不好意思说，怪害羞的，这都是从前的事儿啦。多多央求道，你说说嘛，叫我听听。我陷入了对往事追怀的思绪之中，穿越那时间隧道，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少年时代，那时候我约摸只有十二三岁，在一个夏天的午后，跟了一群七八个小伙伴，来到这南河西边的一个小河沟北边，大家脱光了衣服，卷卷用手举着，会游泳的踩水举着衣服过去了。我不会游泳，更不会踩水，就学着别人的样，用手举着衣服，慢慢地摸索着趟水往小水沟中间走去，谁知道小水沟中间，人们在修河时挖了一个小沟，一脚踩空可沉到水里了，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本能地扒叉出来了，吓的不得了。那一次商量好别人进到苹果园里去摘苹果，我在外边放风，看见有人了赶紧学猫叫。他们摘了苹果用上衣包了跑出来，分分大家吃，吃着又涩又酸的，现在回想起来，那叫真难吃。可是当时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的。
正讲的兴致勃勃呢，手机响了，是五弟打的说，我从街上回家来啦，你们回来了。我说，这一会儿在南河玩的，没有啥事呀，回来玩的，晌午了做着俺几个的饭。说毕我用手机拍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拍了照片，回去了做个音乐相册，也是这次咱们游千翠湖的纪念。拍了照片，几个人沿着柳枝轻抚的环湖路往东走，上了坝子往南走，但见河水黑污，水面很小，我介绍道，不在南阳有一个女作家叫廖华歌，来千翠湖后，回去写了一篇散文，说什么千翠湖，就是一个不大的水坑。她认为只是一个水坑，那是因为她和千翠湖没有交集，没有共处的往事。因为没有故事，就觉得平淡无奇。虽然千翠湖现在被污染了，水面也没有我记忆中那么烟波浩渺，无边无际了。但是，这千翠湖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的神奇，是那么的神秘，是那么的美妙，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就像一位云雾缥缈之中的嫦娥，周身萦绕着仙气呢。千翠湖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少年时代的往事，是我精神上的栖息地。那时候这南河里的水清澈见底啊，一到傍晚时分，夕阳一照，河面上金光粼粼，微波荡漾，小渔船上的鱼翁用竹杆击打着水面，驱赶鱼鹰钻到水里逮鱼。那些鱼鹰这个钻进去不见身影了，那个钻出来了，长长尖尖的嘴里噙着一条银白色的小鱼。鱼鹰一上到渔船上，渔翁就把鱼从鱼鹰的嘴里抠出来，信手放到背后背着的小鱼篓里。听渔翁说过，逮鱼的鱼鹰脖子上都扎一个布袋子，不然的话，鱼鹰逮了鱼就吃了。在我的记忆中，渔舟唱晚的画面，是充满了桃花源怡然自乐的世外仙境。
我们三人在坝子上走着，头顶上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很热出了一头汗。我对小琴说，咱们回去吧。于是三人折回去，沿着一条土路往北走。正走呢，多多指着种满了香樟树的花圃边的一棵树顶说，爸爸你看，那儿有一个鸟窝。我走到树下，仰头看着鸟儿用树枝搭成的鸟窝，边拍照边说，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北京奥运村的鸟巢，就是受小鸟搭的这鸟窝启发修建的。这时，忽然从麦地头跑过来一个栗花兔子，刺棱一下跑进麦地了。我看见了忙喊，兔子。多多问，在哪，我怎么没有看见。我说，一直栗花的兔子，从这地头跑进麦地了。现在很少看见兔子。今天能看见兔子，我真意想不到。从前，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村子西北角，看见老牛把儿光棍汉薛四毛，从地里把兔子撵的跑到村子西北角。薛流荡忙朝兔子开了一枪，蓝烟弥漫，那兔子中了枪，还不停地蹦着，薛流荡往前一扑，双手抱着兔子。然后用手提了兔子耳朵，那兔子又弹腾几下不动了死了。我说着，三个人往前走着，我给他们讲解着，又到了水井的东边。我说，说着话也不觉得累，一会儿可回来了，又到了水井旁。现在，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这水井是废井了。没有人再挑水吃了。我小时候这水井对全村人来说，那可是至关重要的，是全村人的生命之井，也是全村人的荣耀。因为一到大旱天，草庙王的人们也到这水井挑水吃。
我在少年往事的怀旧情绪中，领着小琴、多多进了村子，回到五弟家，我打开后备箱，拿出了买的鸭腿、蛋糕、酥饼放到堂屋的条几东头。然后吃午饭，吃了午饭稍坐一会儿，小琴开车回南阳。在路上，多多睡了，我忙拿了丝绵被搭在多多身上说，跑累了，睡的真香。回到家里已经四点多了，跑了一天很累，挺在床上，掏出手机做了一个音乐相册，发朋友圈里。然后呼呼大睡了。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少年时在南河，跳进清清的河水里尽情地游着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