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永恒的执念

有人说,人类其实是基因的奴隶。

之前我对这句话一直不抱好感,觉得不过是一种哗众取宠,吸引眼球的说法。直到我来到各大医院的生殖中心,看到那么多人,前赴后继、不计任何代价:精力、时间、金钱,甚至是自尊,也要将自己的基因复制遗传下去时,我开始觉得这句话恐怕所言非虚。

也许一个人的一生太短暂,太脆弱,所以人类都特别渴望永恒,譬如永生,譬如神,譬如真理,譬如文明传承。虽然单个生命个体存在的时间很短,但是如果把整个人类文明看作一个整体,就可以存在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人类为每个人的人生终极奋斗目标设定了一个标准答案:为人类社会做贡献,以延续人类文明。

然而永远到底有多远?没人能知道。对于地球来说,人类才不过存活了几百万年,相之于1亿5千万年的恐龙时代,简直是喘息之间、昙花一现。人类想永存的梦想也是痴儿说梦罢了。

圣经里说,巴别塔通不了天,因为上帝害怕齐心协力的人类,所以让他们从此语言不通。其实人与人之间不通的岂止是语言,还有喜怒哀乐、离合悲欢。命运就像惊涛骇浪,每个人都在里面起起伏伏。站在浪头的人看着沉在水里的人时庆幸不已,哪知自己不久也将被这巨浪一口吞噬。

我第一次见识命运的威力大约是在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位中年男老师,削瘦的国字脸线条像刀刻一般,眼神坚定得像个无产阶级战士,平时看见女生拍男生的肩膀都要大声斥责女生不知廉耻。突然有一天学校传闻他引诱一女学生欲行不轨。学校顿起轩然大波,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那几天都没见他来上课。过了一周之后,他出现在我们班的讲台上,全班同学鸦雀无声,因为简直无法把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的老师联系起来:他佝偻着身子,视线始终朝下,讲课时始终看着讲台,不敢抬起头看我们任何人一眼。他的声音不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反而像含在嘴里一般,不敢让人听见。一听见下课铃响,他便低着头匆匆离开,好像走快一点就听不见教室里即将响起的窃窃私语。但是,他料错了,那天下课后我们班特别安静,连平时最看不惯他的后排同学都一声不响。可能这是我们第一次见识了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彻彻底底改造了一个人的过程。这个人还是我们的老师,学生眼中的权威人物,在面对命运时却毫无还手之力。传闻的真假此时对我们来说好像也不再重要了,我们心里的天平因着一种莫名的兔死狐悲的同理心而稍稍偏向了这位老师。当然如果事实真如传闻,那就是他罪有应得,可万一不是呢?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也是一个中年妇女,也亲历了几番命运的威力。在最痛苦时也想过放弃人生,所幸还是坚持过来了。现在回忆起来,当时让我坚持下来的居然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几个瞬间。有一次我在开车,开得很快,不计后果的那种,突然电台放起了一首我喜欢的钢琴曲,我的脚像有自主意识一样慢慢松开了油门,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死了,就听不完这首曲子了,同理也看不到这世上其它美好的事物了。人类文明留下来的艺术文化遗产,在此时对个体发挥了重大作用。

我们走路时不会注意踩死了几只蚂蚁。被踩死的蚂蚁也不会向我们抱怨命运的不公平。因为命运从来没有公平而言,对于个人如此,对于一个民族如此,对于整个人类文明亦是如此。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洞察秋毫,趋利避害,操心自己的命运已占据大多数人的时间,因此替我们大多数人操心人类社会命运的那些人尤其值得敬佩,请收下我的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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