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了飞机,走进了新加坡机场,一路踩着柔软厚实的地毯,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甜甜的清香。这股香气很熟悉,跟我曾经多次去过的广州一栋高端写字楼里的气息是相同的。味道淡淡的,却不是若有若无,仿佛玫瑰香里添加了蜜,清甜而温润。走入洗手间,里面简洁、干净、大方,虽无奢华,但却有走入五星级酒店的卫生间的感觉。偌大的机场各种奢侈品牌的免税店首尾相连,各个登机口穿插在其中倒成了配角。
我一时低头忙着切换手机运营商的网络,竟然发现迷路了。机场工作人员友好地给我指明了方向,很快轻松地取到了行李。
站在大厅出口等待来接我的人,环顾周围,人并不是很多,游客也不多,没有喧闹的感觉,可能是工作日的早上的关系。
突然一个穿着带荧光带制服的机场工作人员向我走来,用大陆口音的普通话问我,他要换一个什么牌子,能不能从甲处转到乙处。我很吃惊,一个是我不懂他的问题也不懂机场内的各种路线,再一个是工作人员来向旅客问路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告诉他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并问他怎么会来向我问路。他说我看起来像本地新加坡人。我笑着问他:“你是新来工作的?”他点点头,并无奈地走了。看着这个40多岁的男子的背影,我想,身处异国他乡打工,会遇到不少困难吧!
坐上出租车驶离机场,一路顺畅,道路两旁绿树苍翠,草地和矮树篱也修剪整齐。双向车道中间的隔离带种着我不认识的浓密的粉色的花,让我感到一种有力的美。美中不足的是天空并不蔚蓝,只因深受周边国家烧山林引起的烟霾的苦害,加上天色犯青,感觉雨点会随时落下。公路延伸至海边,视野也空旷起来。沿着海岸边是一片片的绿地,还有大片的停车区,应该是方便人们来海边休闲游玩的。简洁、干净、便利,这就是给我的很简单、直接的感觉。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金沙酒店。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又是那种香甜的气味,我心想难道高大上的地方都钟情于这同样的香味!好在我也比较喜欢它,总给我一种安宁的感觉。
偌大的大厅有许多人排着队伍办理入住。抬眼一看,顿觉雄伟开阔,几层楼高的天花板犹如一顶巨型的穹庐罩在头顶,让人惊叹。大厅里人头攒动,但并无喧闹。酒店的服务人员穿着整洁没有皱纹的制服穿梭于人群中,他们会主动向张望的人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他们的中英文都讲得很流利。还有一位戴着领结穿着马甲的服务人员端着一托盘茶水,逐一向排队等候的人们递送。
穿过大厅边角的一扇门,在去洗手间的一条走廊里,我突然听到几声熟悉的大陆腔的普通话,忍不住回头。原来是两三个穿着保洁员制服的人在说着工作分配的事情。这些人跟在机场遇见的“老乡”一样,原来现在还有不少国人下南洋务工啊!
(二)
下午去到一家公司办事情,路上经过CBD地段的一两条街,高楼耸立,鳞次栉比,一堆巨人站在一起聊天。楼面矗立的一根根粗壮的柱子,给人一种威严肃穆的感觉。街道边上来往的人不多,但大多都西装革履,步伐沉稳,配上阴雨天气,俨然在告诉你,这个地盘只能办公不能生活。
来到目的地,该公司面积宽敞,有接近四百平米,但因为业务不佳加上经营不善,公司一直亏损,所剩员工已寥寥无几,还有一排排空空如也的办公桌。寸土寸金,不能让这些空桌空椅浪费空间和金钱,经理决定出租不需要的空间。留下所需要的办公区域,把其余的分成几部分,分散出租。令我想不到的是,有人只租一个办公位,这真是进入了“共享”时代!
办公室冷清,员工所做事情不多,倒可以跟他们聊聊天。财务部的秦姐,50岁左右,我们打招呼时她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她说话清亮,声音里有些温软,但咬字又很标准,在海外的华人中很少见。我问她是从中国来的吗,果然不错,她来自青岛,但语气语调已全然不见北方人的感觉。原来她来此已逾二十年,当初年轻时因为工作和先生来此地,想着工作几年多赚些钱就回去,后来考虑到小孩子的教育问题,就决定再留几年,结果就一直留到了现在,几年就变成了永久。她言语中带着一丝遗憾,但也有种现在的生活尚可、安定幸福的感觉。
不管是谈工作还是生活,秦姐言语轻快,语气肯定、坦诚又无锋芒,简直就是北方的基因跟南方的环境的完美合体,她给我一种公于私都能让人放心、信任的踏实感。
前台兼行政的小婷,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留着刘海,齐肩的长发直直的,有一种小女生的感觉。谈话中得知,她已经提交了辞职信,再做一个星期就要离开公司了,主要原因是家庭问题。小婷来自马来西亚北部的一个城市,离这里好几百公里。她爸爸前阵子身体健康出现问题,现在还在医院等着做手术。她现在时刻担着心,打算回家照顾爸爸一阵子。
小婷进进出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或者说一直比较严肃,话不多也听不出来情绪,不知道是不是性格使然,或是为爸爸的病忧心,或是看不到公司的出路,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许年纪轻轻的她,现在正感受着背井离乡、海外漂泊的无奈与愁苦,也感到双亲老去时自己肩上的责任。也许这些是一个人长大并成熟的必要条件吧,人生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功课要做。希望小婷在剩下的几天,能多多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户,看看脚下的绿地,望望不远处的大海。不知道以后她还会不会再回到这座一个城市的国家。
(三)
华灯初上,经过下午雨水的冲刷,城市上空干净了不少,能够看到夜色中的各色灯光。打车来到一家有名的海鲜酒家,这是亲戚订的地方,因为公司业务关系,他来见一位老总,而我又是第一次来这里,就拉上我一起去宴客,当然也是顺便招待我。
坐定后两位来宾姗姗来迟,一位是本地电器行业的“大佬”C总,另一位则是他的得力干将D总。C总六十多岁,虽说样貌并不多显年轻,但精神矍铄,边喝酒边侃侃而谈,言语间不难听出,他真的很爱喝酒。就算没有应酬,自己在家也每晚喝酒,平时随意半瓶威士忌,兴致高时甚至可以喝一瓶。他说他女儿有一次调侃说,如果哪天停水了也不用着急,家里的酒可以当水应付几天!
然而C总并不是酒鬼,至少这十几年不是,他饮酒而不醉酒。并不是他有多自律,只是曾经壮年时他太太很严肃地劝谏过他:如果你想看着你的儿女长大成人,就请你不要喝醉!她还说,万一哪天你醉得人事不醒,正巧家人发生什么紧要事情而因为你醉酒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你会悔恨一辈子。C总被太太的话触动,从此就几乎没有喝醉过。
席间C总讲了很多,他是长辈也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我们几个自是洗耳恭听。当年“亚洲四小龙”的崛起,为东南亚带来了巨大的机会。八十年代的时候,C总就已经满世界跑,经营起他的电器事业。当年卡拉OK的兴起与风靡,让香港的电器名街——鸭寮街——繁荣异常,而C总一帮人就趁着这个机会一步步拿下了这条街的音响生意,为以后的事业打下了基础。在那个年代,他曾经远赴非洲,跟同伴冒着生命危险,抱着装着五十万美金货款的旅行袋,夜不能寐,辗转毛里求斯,最后回到新加坡。
九十年代,曾经有一个俄罗斯商人,直接扔给他一百万美元,合同都没有拟定,直接让他预备所需要的电器。C总看着那一百万美金,战兢又疑惑地问: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这样信任我?俄罗斯人回答,我不是信任你,而是相信李光耀,相信他领导的新加坡是个诚信的社会!说到此处,C总很感慨,他非常感激非常敬佩昔日的国家领导,没有那位“伟人”就没有今日之新加坡,也没有今日的他。他说他这辈子只为两个陌生人的去世感到伤痛而哭泣,一个是邓丽君,一个是李光耀!
夜正浓、酒正酣,话语尽却意难平……
虎父无犬子!C总的两个儿子也在商业界取得了不小成绩。特别是二儿子,前不久在中新商业交流合作会上,作为新方代表发了言,并且在东南亚一个小国经营着一家价值两千万美金的公司。
好酒已见瓶底,鲜美的海鲜只剩破碎的硬壳,厅里的客人也所剩无几。服务员阿贤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问我们食物是否让我们满意。因为C总跟老板有交情,所以就跟阿贤闲聊了几句。聊天中得知,阿贤也是马来华人,老家在怡保,以来这边务工几年。她每日在国境线上往返,早上过关来新加坡,夜里结束工作后还要赶回马来西亚。我们吃惊地问她为何如此辛苦,她说她不适应跟别人合住,而一个人无力承担昂贵的房租,只得辛苦自己啦。我们都赞她勤劳肯吃苦,阿贤则给我们一一发名片,请我们多来光顾。
出了酒店大门,已是深夜11点。D总邀我们上他的车送我们回酒店。D总一晚上话不多,滴酒未沾,给人感觉很温和又沉稳,是那种值得信任的人,谈起产品的经营又显老练,这也是C总多年来很器重他的原因。我们一行五人钻进D总的大众小车,空间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D总是某一知名电器品牌的东南亚总代理,名副其实的行业精英,行事为人却如此低调,不知道这在新加坡社会是不是很平常。去酒店的路程不远,但路却很绕,一路上C总担任着人工GPS的角色,快速、准确,他也显得异常愉悦。看着这样一位“人生赢家”,我突然觉得应该再给他加上两个形容词——活泼、可爱!
(四)
第二天早上的阳光不是很烈,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烟霾还未散去,天空中只有灰白,而并未有期待的蓝天。闻名世界的花园城市,如今也蒙上了一层灰。要等烟霾散去,想让“放火”的邻国马上“灭火”是无法指望的,只有期盼季风转向的日子尽快到来。据说这里的人们也开始考虑购买空气净化器了。
走在滨海花园闲逛,灰白的天空并未影响它的美,绿意盎然,干净整洁。一旁的金沙酒店在此处望去高耸入云,将三栋楼连为一体的顶层无边泳池,拖着窈窕的船形身体,仿佛即将驶入云海。不远处的摩天轮静静矗立,不知道是否在转动。每次见到这种高大的摩天轮,总会给我一种梦幻的感觉,引起一阵说不出的遐想。另一边几棵“阿凡达”参天大树也让人惊叹。用钢筋搭起的高大的树干和树枝上爬满了绿色藤蔓,有些还开着小花。这些脑洞大开的设计师和能工巧匠们,让钢筋水泥与绿色植物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突然感到这几棵树就是整个新加坡的缩影!这个城市绝不是很有“天然感觉”的地方,它是一个布满人工痕迹的,很现代、“很城市”的城市,然而绿色又无处不在,自然的气息随时将你包围。
在花园的公厕门旁,看到一个老年妇人在打扫厕所。我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其实她并不是很老,比我六十多岁的妈妈稍微年长一点,只是我觉得她这种年纪好像不应该出现在此。她的动作有点缓慢,在炎热的中午显得有点疲惫,期间她停下来拿出自带的毛巾擦着汗。后来去花园里的用餐区,也看到一个相似年纪的阿姨推着手推车,收拾餐桌上使用过的餐具。看来新加坡的老人们,有不少并没有闲着,还在努力工作着。
离开滨海花园,我又来到此地必到的打卡点——鱼尾狮。此地不用做过多描述,我想即使没到过新加坡,也不会对它感到陌生。游客不是很多,但无疑国人占了大多数。来到鱼尾狮跟前,发现它比想象中庞大,与远处的金沙酒店、巨型摩天轮隔海相望。
(五)
一天二十四小时,该办的事情已办妥,主要景点也打卡了,还参观了艺术博物馆。无奈时间有限,没有更仔细地体味这座久负盛名的城市,只有期待有机会再故地重游。
排队打的去机场的时候,心里又开始犯难了,只因怀里揣着的1000新币大钞!刚到这边时打算去换点新币的,但亲戚前一晚在金沙的Cashino走运赢了钱,他豪爽地扔给我两张1000新币大钞,而一路吃喝游玩尽都刷卡,就没有去兑换货币了。结果没想到这一张大钞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只因它“太大”!
如此大面额的钞票,是无法在店面或出租车上消费的,谁会带一大堆零钱找给你?所以我只能祈祷能遇上一辆可以刷卡的出租车。最后我也算幸运,出租车司机同意我刷卡。不是每个司机都愿意刷卡,他们不想付给银行这点儿零头手续费。中年男司机说,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带这种面额的钞票在街上逛的。
途中跟司机聊着天,他说中国现在很不错啊,经济发达人民也富裕,我说再好也比不上新加坡呀!没想到这句话让他一路“吐苦水”。
他告诉我,新加坡看上去确实不错,国家也确实富强,但是落到老百姓头上,幸福感却没那么高。虽然国民收入看起来挺高,但生活所需的各项消费水平也高,而且很多人都在为养老担忧。
他问我,你来这边有没有注意到很多老年人都在打工,我说的确是见到不少。他说这就是他们养老政策的问题,政府强制他们缴纳的类似养老金的总金额不能少于约二十万新币,这样才能在六十五岁领到养老金。如此“庞大”的金额,对于中低收入人群来说,需要缴纳近三十年,这样就使得不少六十来岁的人都不敢松懈,要起早贪黑为生活奔波。而且养老金也只能保障基本生活,要想过得舒适点,还要努力存钱。所以,整个社会的生活压力是很大的。
我问及政府是否对低收入人群提供补助,司机先生说有的,但补助金很少,而且要满足不少条件。像他每个月能挣两三千新币,他太太每个月一两千多新币,一个孩子在上大学,一个在当兵。他们的家庭收入水平不高,但又没有低到可以去领政府的补助,生活够用,但要想过比较舒适的生活还有距离。
司机先生正在托他在澳洲的朋友,帮忙打听是否有合适的工作,如果有机会,他会过去,工作几年拿到身份,再申请全家过去。
司机先生接待过很多中国客人,他很羡慕现在的中国老年人,六十岁左右就退休,又有钱拿,还可以到处旅游。我想,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是“围城”吧,令人向往,同时又让人想离开。
下了车,司机先生很友好的帮我取出行李箱,我们互道珍重,然后各自离开。
(尾声)
二十四小时的新加坡之行就此结束,一个人,一座城,一个国家,以及很多人。去一个地方旅行很简单,了解一个地方却更令我向往。
(后记:此行发生于2019年10月左右,疫情开始前三个月。短短的行程,却让我觉得异常丰富。感谢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是他们让我对这座城市留下了更深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