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之死

舞女之死

文:Link

编辑/苏敏

图/购于摄图网

1

中国人说“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西方人说“是舞蹈让我们的生命充满了希望和梦想”。

现在看来都是作为看客片面的妄言。

我和莉莉是舞蹈系的毕业生。现在想来,当初选舞蹈专业真的是对所谓艺术憧憬的没头没脑。舞蹈练习持续几小时地连排体力消耗不亚于专业的运动员,汗水连襟地吃完饭,得不到片刻的休息又得返回排练场。平日练习的身体的磨损与消耗,直接导致即使有空闲的周末与假日,也不再有精力去享受你的青春时光。这样的疲累贯穿了整个学舞生涯。

舞蹈界没有造星运动,没有专门地公司包装舞蹈演员。班里一届50来人,毕业后找到和舞蹈相关工作的只有6个人。其中1个去了歌舞团,2个去当了老师,最有钱的自己开了工作室,还剩下两个就是我和莉莉。

不过我们的职业并不鲜亮,我们去了夜店。

好听的管我们叫Dancer,不好听的,那就是“舞女”。

都是大学毕业,自诩有梦的女孩子,谁愿意去那种地方跳舞。

只是那些曾经骄傲的泪水,终要向租不起房子、吃不饱肚子的现实俯首称臣。

2

夜店的工作日夜颠倒,工资也不算太高,应付饱暖却绰绰有余。混乱的时差让我习惯喝咖啡,而莉莉要吃安眠药。

莉莉经常睡不着,睡着了也可以睡一整天。她知道这个城市没有人会因为什么事而找她。昨天的人和事到了今天,早已在脑海中不留痕迹。

我喝完的咖啡杯,她吃完的泡面碗,四散地堆在地上,走路都需要寻找空隙了。

莉莉和我一样都不太爱说话,说不上内向,也许只是每一个舞者的身体里都流淌的冰冷的血液。

夜城市。

仿佛来自电影里的名字,却出现在纸醉金迷的夜店招牌上,它负责承载这个城市所有的愤怒。

我和莉莉在夜店只是跳舞,从来不做来钱更快的勾当。虽然自诩是出淤泥而不染,但依然会被震天的音乐吸进这个充满黑暗而迷幻的黑洞里去。

台下有人扯着嗓子大声的说话,有人在疯狂的音乐中手舞足蹈。而我们只能将性感而妖艳的排舞一遍又一遍地展示在每一夜。

3

很快我们就发现了后台抱着吉他的阿晨。

阿晨和他的乐队即使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似乎也充满了倔强,方寸的舞台宣泄着他们山呼海啸的愤怒。然而后台的他却是满眼的和善而羞涩,完全不像台上张扬的样子。

莉莉不经意地走过去,眼神透露出久未见到的清亮。

“你好,我叫周莉莉。”

阿晨被忽然的搭讪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啊?莉莉……很好听啊。”

莉莉微微一笑。

“你的歌也很好听。”

我似乎看到莉莉眼中涌动的潮水。很快就轮到阿晨上台了,灯光从左到右,音乐忽高忽低。我们开始跳舞,开始尖叫。

4

很快,莉莉就成了阿晨的女朋友。

阿晨会牵着莉莉的手在马路边散步,也会两个人穿着几十块钱的T恤去路边摊喝着啤酒,吃着烧烤。

如果我也在的话,莉莉就会主动跟我八卦,而阿晨只是在旁边看着我们笑,笑得很清澈很好看。

我们经常一起看电影,阿晨负责买可乐和爆米花,我和莉莉负责放声地大笑。

我们从白天玩到夜里,挥霍着无知的人生。

我问阿晨:“我是不是又打扰了你们的约会啊?”

阿晨假装很文艺地说给莉莉听:“不会啊。只有莉莉在,今晚就是最美的时光。”

舞者有着最柔软的身子,很快我的小单间便开始默默承受着隔墙的翻云覆雨。

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即使大家都在生命中最灰暗的岁月,也有真正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降临在我们的身边。

即使是相逢在灯红酒绿的夜店。

5

同任何一个普通日子一样,莉莉和阿晨在每一个上午都房门紧闭。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慵懒的空气。

我打开门,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礼貌地表明了来意。

我去敲响了紧闭的房门,“阿晨,找你的。”

阿晨穿着拖鞋出来,睡眼惺忪。

西装男不等阿晨坐下,就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城市电台的主编,有电台的人说你们写的歌很好听。我们正好在征集电台的新宣传曲,这是电台的介绍和要求。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写几首给我们,如果能通过的话,版权按市场标准的价格给你们算。”

西装男缓慢地将电台的资料放在桌上,举手投足间都在不经意中透露着来自另一个阶级的自信和傲慢。

阿晨瞪大了眼睛,飞快地接过了资料,向主编连连道谢。

所有的歌手,都在等一个机会。

6

送走了那位主编之后,阿晨几乎马不停蹄地开始翻看那家电台的素材。很快,满桌子的A4纸都被写上了寥寥几笔的旋律和文字,然后被绝望地堆在一旁。

莉莉则像只猫一样趴在阿晨的腿上,似乎这个聚精会神的男人正在写着他们的未来。

夜幕降临,我和莉莉依然要去夜店开工。

而阿晨则是坐在桌子前面,看着窗户发呆一会儿,然后再写上几句词。或者是抱着吉他,用手指小心地拨着旋律,希望有限的灵感可以在指间不经意地流出。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开工还是下班,都会看到阿晨在桌子边埋头苦干。

而莉莉则开始为阿晨做饭。她开始不再开工,在家里也顾不上化装,一脸素颜。她看上去渐渐变成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女人,身体内流淌着的冰冷血液也逐渐温热。让我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只要阿晨停下笔一看她,她就笑得像个无知的孩子。

7

一个星期之后,阿晨完成了他工整而华丽的三首歌,他顾不上唱给莉莉听,舒服地睡了整整一天。

三首Demo交了上去。很快,西装男打电话来表示其中一首他很满意。

那首歌名叫做《跳舞的城市》。

阿晨说这首歌不仅仅是写给电台的,也是写给莉莉的。

因为她,整个城市都在跳舞。

莉莉想让阿晨把《跳舞的城市》在台上送给她,想让他把这首歌的处女演唱放在夜城市。

阿晨却拒绝了,说是这首歌被禁止在规定之外的任何公众场合演出。

“啊呀,算啦算啦,人家大公司的音乐都讲著作权啊版权啊,麻烦得很。”我不断安慰着莉莉。

幸运的是,《跳舞的城市》在电台火了。那一阵子,大街小巷都是阿晨的声音。

“我在城市的尽头跳舞,

即使是空无一人的旷野。

你我的故事终将被遗忘,

每次旋转却带着梦的模样。

我和莉莉以为毕业后的经历已经榨干了我们的眼泪了,但是柔软敏感的地方,一旦被温柔触摸,眼眶就酸涩异常。

8

阿晨开始频繁出没于电台和唱片公司。

莉莉也渐渐找不到阿晨,不在家里,更不会在夜城市。

当我们穿上过华丽的外衣,那些虚荣和傲慢就会让人永远疯狂地向往。

走出夜城市的每个夜晚都是凌晨了,我陪着莉莉像幽灵一般游荡在街上。

没有他的房子,莉莉觉得回去再晚也没有关系。

直到有一天,莉莉再次见到了阿晨。

在喧嚣的夜城市。

9

阿晨满身酒气,一看就是从上一家夜店出来。身边围着三三两两的女孩,脚步虚浮地走进夜城市。他指点着那些熟悉的舞台座位,放肆地大笑。

“我啊……以前……就在这里演出啊。”

阿晨的语气,似乎在讲着不属于他的历史。

莉莉从后台飞奔出来,一把拉住阿晨。

“你喝醉了。”

她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阿晨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孩。

阿晨猛地站起来,用力推开莉莉。

“我跟你……没有关系!”

莉莉似乎心被扎了一下,依然平静地说:“没关系,我们走吧。”

阿晨伸出手指着她说:“你只是个舞女,你让我恶心。”

你让我恶心。

那一刻,莉莉仿佛也清醒了。她松开阿晨,一动不动。

我一杯酒泼到阿晨脸上,“你真是个畜生,她这么爱你,你居然这么说她!”

我看到阿晨眼眶忽然充满血丝,闪着红光,像针尖一样朝我刺来。进而是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是受到了重击的猛兽一时缓不过气。他一把推开我和莉莉,飞也似的跑出了夜城市。

那一晚,酒吧里所有的音乐都变得很轻,那些旋转的球灯让人觉得头晕目眩,斗转星移。

一切都似乎变得不可收拾。

10

那一晚,我和莉莉喝了一整夜。

没拉上的窗帘,让阳光刺痛了我紧闭的双眼。

时钟不紧不慢地敲了十二下。

我头痛欲裂,记忆模糊不清,昨晚的事情似乎只发生在梦里。

我忽然看到沙发上安静的莉莉。

那些刺眼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似乎一下子变成了温暖和柔和。

莉莉内心是一个安静的人,正如此刻的她。

这不是对的感觉,我忽然一阵耳鸣。

我想要聒噪,我想要声响。

我看到她悬空的手指,平静的胸膛,还有忘了拧上盖的安眠药瓶子。

11

莉莉的葬礼是家里人操办的,

墓碑上照片里的莉莉依旧秀丽,目光依然闪烁着吸引人的光芒。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从始至终,阿晨都没有出现。并没有理由怪他,在这个爱情廉价的年代,他没有义务来承担这份悲痛。

他依旧可以和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的女人相恋和狂欢。

莉莉对于阿晨,甚至对于这个城市而言,只是夜城市的一场秀。

上台的时候,人们吹着口哨,停下来观赏。

下台的时候,每个人都继续行色匆匆,迈上属于自己的行路。

没有人回首,没有人驻足,那只是昨夜的一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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