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时间先生

“4.1大案发生的前半个月,黑子就遇到了怪事,他报给局里,但上面说证据不足没法立案。”

  琛哥站在一坛被雨水淋湿的白色菊花前,对他身旁的翟羽光说。

“有被上面故意压下来的可能吗?”翟羽光蹲下来,擦拭着坛口的湿土。

“不好说。”琛哥点燃一根烟,在花面前绕了几下。

“那就从聪哥的时间线开始查吧,从头来。”翟羽光站起来,朝外走去。

  “有需要直接找我。”

 

  琛哥恭恭敬敬地把烟立在坛子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后,拉下墨镜盖住疲惫。

“黑鬼,我晓得你不抽烟,老子就熏你,王八盖子。”

“黑鬼,改天再来陪你。”

  天上的云蓝一半灰一半,风向逆过来,烟丝被吹的飞出火星;花瓣上的露珠一尘不染,透亮真诚,好看的很。

赵黑子一蹬一蹬地走在路上,路边散漫着江滩的腥臭,那种味道附在鼻子上,和裤腿上的泥巴斑一样,厚实,抠都抠不下来。

直到眼前出现巨大的四棱铁皮筒子,准确讲是一个废弃的塔楼。酸雨蚀穿了钢结构,没有比锈斑'更能引人注目的东西了,吊机的钩子在风里摇摇晃晃。

塔基下面铁丝网被人扒开了,禁止入内的圈牌牌耷拉着挂在水泥梯子上,黑子看的专注,不顾江水突然活跃起来,那涨汐裹着塑料袋、烂布和易拉罐等生活垃圾堆上碎石盘踞的岸线。暗红色太阳像是步入中年,带着拒之千里的态度,看的人浑身冒刺。天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天空的橘色太纯了,蓝紫色的云像是化学染剂,在原本就沾满灰的镜子上滴成一块一块的。

赵腿子望着片片芦苇,摇曳的柔软丛簇竟可以担起他的内心世界。他想起下班前小同事问他的问题。

“哎,学聪,你知道人要成功得具备哪些条件?”阿岗一边写值班表一边问他。

赵腿子把腿翘在旧沙发上,眯着悬在房顶的薄屏电视机没有立刻吱声。

“嗯?”等赵黑子缓过神,旁边的办公桌已经空了。

赵黑子回头继续看着电视屏幕上方拨动的比分栏,西部老队雷霆大幅落后阿拉斯加折跃队,于是也不再说话。

“打你妹的防守,进攻,进攻哦!操你妈的。”赵黑子有些不爽地关掉电视,喝了口麦片,套上黑色保暖大衣就睬门出去了。

在长航分局被拆分后,二桥派出所就接手了整个沿线。由于辖区过长,为了应付治安的需要,派出所在长江一桥、二桥、新高速轨道桥和入江隧道口设立了机动巡查岗。赵黑子的驻守位置就处在一桥和二桥之间那段狭窄无聊的江堤上,每天晚饭后从一桥走到二桥,再从二桥走到一桥,没有人比他更加闲适。巡查组中除了赵黑子就只有阿岗了,阿岗为人滑头,左右逢源,赵黑子一直觉得无法和他合搭,因此从市里调来后就很少与他啰嗦,两人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安好。

驻地是一间不大的长航工区改的,一楼是接待室和门卫,楼上则是办公室和杂物间。楼顶有个小阳台,黑子经常在傍晚四五点的时候爬上来,捋顺通信光缆或是把卫星接收锅上的鸟屎清干净。给自己的手消完毒后,弄来一杯温白开,坐着欣赏江面上往来的黑点,听着走船的汽鸣。业务少的日子倒也舒心,甚至有时会从坝下的小区里吹出断断续续的笛声,混着机器的振频、江水的拍打,更有点飘渺的意思。黑子听得出来曲子和这栋小区民房一样都是世纪初的产物,不由自主地跟着哼了几句。

黑子后来得知曲子叫《千年之恋》。

黑子认为除了旋律有点好听,歌词内容或许和自己这位单身老爷没什么关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黑子想到过去在高中语文课上学到的,这大概现在自己摸到的这个境界了。

“有味道。”


江风胡乱地扇起来,树叶稀稀拉拉地牵着影子一起抖,黑子把大衣裹紧,快步返回驻地。他总觉得现在一年不如一年太平,那只给煤气包看门的狗几天没有冲他叫唤了。

黑子把大门到室内的门窗锁了个遍,然后把被服拉到二楼的沙发上。他把露出来的海绵一个个塞回窟窿后才满意地铺上垫背躺下。而不一会他见窗帘漏了缝隙,又去折回把拉到位才肯熄灯。黑子闭上眼,夜里除了空调外机的躁音,都仿佛沉睡在了水底。

  “明天……中雨转大雨,六到九摄氏度……偏东风三到四级……”

  电视投影滋滋嗡嗡地怪响,赵黑子迷迷糊糊地用手摸索着遥控器,却摸到了自己放在茶几上的警用装备钥匙卡。

  不知昏了多久,黑子睁眼时仍是夜里。他看看办公室的钟,是九点三十六分。

  “四年前,能源危机的爆发和全球小冰期的到来让世界各国经历了现代史上的大衰退……国家为了统筹资源集中发展,传统市级行政体系被大型经济区块取代……大皖商业圈内的犯罪率至今没有获得明显好转……”

传统电视频道依然放着访谈类节目,赵黑子竖着耳朵听,听的心里莫名的压抑,一股奇怪、混乱的不踏实感从黑暗中钻出,四面八方地朝自己扑来。他睁开眼睛,那种感觉逐渐退回到桌椅之下,但仅仅是暂时的潜伏。他想起自己如何满怀期待弃笔从戎,如何在复员前摔断了腿,如何被分配到市局管档案,又如何遭遇编制削减被下调到基层派出所,最后被流放到这种难寻的角落。他一直坚持着部队时期的发型,坚持着良好作风习惯,坚持公平公正的理想,坚持热心到所有人都对他冷嘲热讽。他想起自己顶撞领导的不堪往事,笑自己的鲁莽、不谙世事和不通人情……

  但他又似乎明白一切道理,只是不愿意放弃追寻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谜团。这个倔强的男人想要一个答案。

  他进入警队的这十个年头只接触了一桩真正的案件,而且并没有参与实际调查,但那次事件确实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疤痕。

  “不挠会痒,挠起来会疼的。”赵黑子在离开市局后在日常工作总结里写道。

  此时他不愿意继续向下想,转身睡去。


低垂的天际线没有一点动静,深夜的雨开始啪啪嗒嗒地滴在防盗网上

赵黑子从平缓的休眠中第三次睁眼,他被强烈的尿意憋醒。从厕所回来后,黑子坐着办公桌上脑袋里全是浮着群星闪烁的场景。等视线完全恢复后,他才发现是中间的监控面板出现雪花。屏幕链接的是长江一桥附近的摄像头,而监控主机端刚经过设备检修,运行正常。

  黑子条件反射式的担心起来,一桥的拆除重建工期被延迟,因此常有小贼结伙来工地行窃珍贵施工材料。一旦形成损失,自己本就寥寥无几的月薪又要被扣光。他用钥匙打开装备柜,准备取出侦查无人机。然而他在打开手机进行起飞检查时意外发现无人机电量储备不足。赵黑子觉得老天在捉弄他,必须让他自己亲自去一趟。

  “这狗日的上班从来不给装备充电。”黑子心中暗骂道。

  黑子穿戴完毕,在记录异常报告、向装备管理系统提交了解锁80式九毫米警用手枪和五发非杀伤弹头的申请后,便跨上电摩奔向现场。

  雨势越来越大,车灯的照射让赵黑子注意到沥青路上有一条不寻常的粘着泥巴的车辙向前方的漆黑里连续,而这些车辙印正被密集雨丝一点点浸开。 

  来到监控失效的地点,赵黑子开始搜查所有可能被留下的痕迹,但他并没有发现;赵黑子拿出手机控制端尝试无线连接摄像头,他却发现监控设备其实完好无损,他通过手机屏很清晰的看到了监控里的自己。

“摄像头没坏,驻地那边也是检查完没问题的,而且只有一部主机,要故障也是全故障才对。”黑子陷入思索,盯着从头顶遮衣流下的雨水。他决定戴上检索护目镜步行向前搜查。

堤坝两边的草树越发蹊跷,雨冷的让人心里开始发怵。

很快,赵黑子在左前方约五十米的芦苇丛里找到了一个隐蔽在蒿草和废品堆中的汽车轮廓。

黑子不禁心生疑惑,他弯腰埋进芦苇丛中穿梭,在拨开芦苇杆的瞬间,护目镜的特征扫描判定了这辆车的型号,但暂时无法搜寻到这辆车的国内出厂地址。

“特斯拉model7,不是还在测试中的车子?之前天天走也没见过,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黑子将护目镜自动切换到了热成像模式,车内并没有人员的迹象。当他调试到激光勘察模式时,他发现车门边有喷溅状的荧光反射痕迹。

  “血?”

  赵黑子有些正中下怀般的兴奋,他用眼镜记录下光谱数据。他很肯定,这辆车子有很多问题。

 

  由于午夜、雨水的干扰,立即开展室外勘察过于困难,黑子决定把现场简报发布到云端。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黑子诧异地发现自己所有的网络设备都停止了运作,备用信号源也没法使用。

“什么叼情况?!”赵黑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将手伸向腰间,本能地用手机本地功能记录下现场的大致状态。他察觉到,这附近有人刚刚开启了大功率屏蔽仪器。

  “这附近有人!”黑子迅速拔枪,躲进芦苇丛。他逐渐接近坝边,在观察完四周环境后爬上公路跑向电动摩托。

 

  黑子跑到车前准备继续向前搜索,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幕让经历丰富的他也开始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他清楚地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色身影就站在前方一百多米处注视着自己,赵黑子调大车灯亮度,他看到那人手中似乎还拎着圆球状的东西。

  “双手抱头蹲下!放下手里的东西!”赵黑子压制住慌乱情绪,举枪瞄准大呵道,同时他仍留意着两侧后视镜,确认后方是否存在威胁。

  黑子惊恐地放大瞳孔。那人模鬼样的东西张咧开嘴做了一个极其骇人的邪恶微笑,随后便跳进了黑暗,在雨丝没有结束滋润恐惧的时候混进了假面舞会。

  黑子紧追不舍,刺眼的灯光暴露着神秘人刚才的位置,一滩黑色液体夹杂着雨水四散流淌。

 

  大雨滂沱下的赵黑子如同独筏孤舟,在追逐的过程里一点一点滑向深渊的中心。

 

  他的耳膜上仿佛写满了尖叫、疯狂和汽笛。汽笛声越升越高,成为穹野之上燃烧的嘹喊,那种忽明忽暗亦真亦幻的现实,终会坠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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