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谁都可以从今日算起,书写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这句话不知是夏天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还是自己随便编的,总之是出自她之口。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惹人深思的味道在,夏天思虑了好久好久,才决定不再放逐自己,人总不能在愧疚自责中活一辈子不是?
于是,回国,便是书写结局的开始。
太阳刚从东方悄悄升起,朝霞映衬着天空,红通通一片。夏天透过机场的落地窗,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用手微微挡住柔和却有些晃眼的阳光,眯起了双眼。
刚刚好,这代表着希望的朝阳,这般绚烂夺人,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双眼,痛过后,视线又明朗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疯子般的女人,正全力加速向自己冲来。
夏天会心一笑,坦然地张开双臂,接受着属于她的一切欢迎。
“咳咳!”夏天只觉一股力量硬生生地撞在自己胸前,她后退了两步,瞪着眼睛骂道:“靠,苏叶你要谋杀亲夫啊!”
苏叶紧紧抱着夏天不肯松手,喊道:“你是亲夫嘛亲夫嘛亲夫嘛!不过是个抛弃三姐的臭宝儿!”
“哎哟,姐,我回来啦,你瞧瞧,俺回来啦!哈哈。”夏天笑得释然,打从心底的欢喜。
“你怎么这么狠心,都不回来看我?”苏叶皱着眉,双手捏着夏天白嫩的脸颊,语气中净是责备。
“是我不好。”夏天垂头,任凭苏叶蹂躏着自己的脸,她二姐埋怨得理所应当,她无话反驳。
她每每回扬城虽说不过几日行程,但必定是要特地去一趟S市,看看木樱。若是想要约上苏叶毓玫见面喝茶,也不是抽不出时间,无奈当时心中郁结未解,总觉得不是见面的好时机,便一直拖着,直至今日,苏叶的责备,句句在理。
“可有那么一点,一点点想我?”苏叶早就褪去了稚气,可像如今这般娇滴滴地带着撒娇意味的话语,仍是满满嫩得滴水的少女模样。
“想!”夏天迫不及待重重地点头,“想听你的声音,听你总是说不完的话,想当面喊你八卦苏,花痴苏!”
苏叶挽起夏天的胳膊,心情舒畅。“快走吧,陆大神在外头,别等急了。”
夏天笑意盈盈,在苏叶身边,也可无所顾忌起来:“我也说呢,我夏天回S市,怎么说也是自个儿的地盘,怎么能只有一小流氓来接驾呢?”
“臭不要脸!”苏叶笑骂。
“言之哥怎么在外头,不进来?”
“找不到停车位,开车绕机场转着圈呢。”
夏天……
苏叶回头一笑:“陆大神车技不好,这也能锻炼锻炼不是?”
“你都喊他大神了,你见过有哪家大神是有不擅长的东西的吗?”夏天坐过几次陆言之的车,每每都想去打听打听F1还缺不缺赛车手了。
“嘁!”苏叶不屑:“我看他就是记性太好,不擅长忘东西,好的坏的都往脑子里塞,拽都拽不掉。”
夏天明白苏叶的意思,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宝儿,工作找了没?”苏叶边勾着夏天的臂弯边正经询问。
“小璟的杂志要添一副刊,正好我有经验正合适。”夏天答道。
“我去,你命也太好了吧,这也能走后门。”苏叶五官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之不满。
“哎哎哎,打住!”夏天用食指轻按苏叶两眉间一川字,说道:“天地良心,我这次可是投了简历,对着三个面试官进行了视屏面试,在三百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光明正大从前门进的?”
苏叶瞄一眼夏天,切一声,表示情况真实性有待考察。
夏天继续正声道:“特别注明,童主编不负责此次招聘,所以她不仅不在面试官中,而且她不知道我即将跟她成为同事。”
苏叶一本正经道:“几年不见,可真的要另眼相看了?”
夏天骄傲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想当年我在伦敦可是人人闻名而丧胆的面试霸,知道啥叫面试霸吗?”
苏叶摇头。
“所谓面试霸就是,只有我不想去的面试,没有我过不了的面试!”
苏叶看夏天一脸十分不谦虚的模样,忍不住鼓掌,厉害了我的妹。
“那你准备住哪?”苏叶冷静后继续问道。
“还没找好房子。”夏天刚刚那股骄傲自信的模样一秒破功,垂下了头。
“正好,我一个人住两室一厅也怪冷清,这行李就直接送我那去了,反正你跟我都住过四年,磨合期都免了。”苏叶说。
“跟你住?”夏天考虑状。
“我住的房子坐北朝南,一天中有八个小时能晒到太阳,所处地段极好,视野极佳,风水也算上乘。咱白天可以喝喝茶养养花晒晒太阳,晚上可以喝喝酒看看星星俯瞰整个S市繁华夜景。最主要的是它离童璟杂志社特别近,最最最主要的是跟我住啊!”苏叶滔滔不绝,樱桃小嘴吐出的词语串成珠子将夏天团团围住。
夏天:“我不在的几年,你不会在哪儿兼职卖房子吧?”
苏叶:“……”
夏天眼珠子转转,分析道:“童璟的杂志社可是在S市最贵的地段,你的房子就在附近的话,这么说来,我是肯定住不起的。”
苏叶贼溜一笑:“你小Y头在资本主义国家待了六年,还是传说中的面试霸,这身上没点Money,说不过去吧。”
“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家最会压榨工人阶级,所以我请上帝作证,我穷得叮当响。”夏天竖起三个手指靠在脑袋旁,一脸虔诚。
“你现在站在伟大的中国国土上,你家上帝早就管不着你了!”
“哦,那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等作证,我真的没钱!”
苏叶看着夏天的模样,噗嗤一声笑红了脸。“得了得了,谁要没收你储蓄罐似的。那房子是我的,房租我照收,你不要觉得有心理负担。不过呢,作为房东的小妹,你的租金将享受市场价的三折优惠,等你什么时候飞黄腾达了,再补上余下的七成就成。”
夏天蒙圈:“你什么时候成我房东了?”
“反正呢,你是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要不然我去下个封杀令,让全S市的房主都不租房子给你,你等着睡大街吧。”
“这特么也行?你家混黑道的嘛!”夏天愤愤,尼玛强买强卖不能忍。
“我家混透明道的!”
夏天……
苏叶挽着夏天的手臂,刚出机场的大门,陆言之满面春风的迎面而来,身姿绰约,引人侧目。
“陆大神,您找到停车位啦!”苏叶眨眼。
陆言之顺手提过夏天的行李箱,她孑然一身回来,箱子大抵是空的,陆言之用力过猛,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栽地上。好在苏叶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整个动作十分之滑稽与丢人,不过因为那人是陆大神,于是,少女捂脸尖叫,非少女装成少女继续捂脸尖叫,夏天苏叶同塞耳朵,默默骂道,一群少见多怪目光短浅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
陆言之宠溺地摸了摸夏天的头,温柔道:“欢迎回来!”随即侧目换了个表情,语气依旧温柔,只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凉薄,同苏叶道:“停车位可是我出卖色相换来的。”
苏叶白眼。
夏天笑道:“陆大神,你可从来不屑用脸解决问题的啊?这才几年,就堕落了?”
陆言之朝着亲表妹瞪眼:“你以为当今社会解决问题靠脸就够了?那还得搭上我这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完美身材加上我这温文尔雅谈吐斯文的气质,才勉勉强强能成点事儿。”
夏天被陆言之一句话逗得哈哈大笑,苏叶作呕:“你是不是最近跟盛旗的陈岑待多了?自恋也可以传染的?”
陆言之无辜:“没有啊,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过,自恋这事儿,倒是有科学家说过,人若能经常自我欣赏一番,有助于身心健康。”
“那科学家不会巧得刚好姓陆名言之吧!”苏叶道。
夏天在一旁默默笑着,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陆言之跟苏叶一边走一边拌嘴,苏叶一向得理不饶人,陆言之倒是碰上个棘手的对手,恰好再一次证明了一个夏天论证很久的命题,人人在苏叶面前都能将风度抛之脑后,衣冠禽兽也能将衣冠褪去,赤裸裸只剩禽兽。
夏天听闻他们讲话,来了兴趣,问了一句:“这个陈岑是谁?”
苏叶一听,瞬间将主场从陆言之那边挪到了夏天这头,津津乐道:“哈,他啊,就是一只迟迟不发情的花孔雀,成日里穿的花里胡哨不说,没事儿找个反光处欣赏欣赏自己快四十岁的容颜,还自我感觉贼特么良好。自恋是人之常情就算了,他还特别喜欢欣赏身边人的样貌。一句话总结,就是一只花的孔雀每天开着开着屏去追逐其他没开屏的公孔雀催着他们开屏,能明白吗?”
夏天被苏叶强大的逻辑自己通俗却不咋易懂的形容能力惊吓到了,此时的脑子里都是成千上百的孔雀互相追逐的场景,十分之壮观与混乱,于是,只能木然地摇摇头。
苏叶一脸恨铁不成钢,陆言之已经笑到不能自已,编辑了一条短信给一署名陈岑的用户发了过去,短信内容,苏叶原话一字不落。想着陈岑看到短信绿脸的模样,便越发乐呵起来。
于是乎,苏叶只能同夏天具体讲述这只神奇的花孔雀,夏天听着听着便对花孔雀生了浓浓的好感,如此这般性子的男生,在他们的圈子里并不常见,着实有趣啊有趣。
陆言之将车取来,同夏天说:“小夏,我已经帮你找好了房子,付了半年的房租,昨天我也去拾掇得干净,去了便可以住下,要不现在就去?”
夏天正准备开口,苏叶抢先说了话:“老兄,我看你现在最好想想,怎么去把那六个月的房租要回来。”
陆言之疑惑,望着夏天。夏天淡淡说:“言之哥,去苏叶住处吧。我跟她住,比较自在。”
陆言之愣了片刻,点头,说道:“也好,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苏叶:“哎哟我去。夏天都快三十的人了,你能有啥不放心的?”
陆言之笑问:“苏小姐,冒昧问一句,你渴吗?”
苏叶砸吧砸吧嘴,还真渴了。
夏天大笑:“三姐,我哥这是在关心你呢,你要是真渴了,让他买水去。”
陆言之恢复了他平日里替病人看病时严肃表情:“据本人专业建议,只要苏小姐暂时闭上嘴巴,给唾液腺分泌唾液的机会,不出几分钟,便可缓解渴感,而且此方法治本!”
苏叶暴走:“我去你大爷!”
陆言之哈哈大笑,苏叶终于闭嘴,世界瞬间安静。
夏天回国第二日,简单将头发束起,一身黑衣,便只身去看木樱。她特地转去花市买了一束来得正旺盛的梅花,夏天惭愧,她不知道木樱喜爱什么花,于是,便自作主张地想,她哥哥喜欢的,她定也是十分喜欢的。
墓碑上的碑文依旧深深地刻在黑色的大理石上,没有一丝美好的肃穆感。墓碑的左下角一列不显眼却总刺眼的小字,夏天每每望着那几个后期添上去的正楷字体,总是忍不住落泪,不过次次会念给木樱听,字字清晰,未亡人李斯尔。
夏天想,她二姐听了该是会高兴的吧,李斯尔是她在这个世上从未了结过的执念。
夏天将梅花放下,拿起随身带着的帕子将木樱的照片擦的亮堂,边说:“二姐,你可好,一辈子待在了最美的二十二岁,永远都不会有又老又丑的时候,每天都是这般明艳动人。可羡煞旁人了。”
夏天说:“二姐,我回来了,这次不走了。”
“回国前,李斯尔来找过我。他说,他许你是她唯一的妻,他亏欠你的,生生世世也还不清。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一句爱你。如此的情意,实在厚重,可我想你也不大稀罕,就替你骂了两句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他怪了我六年,我却要恨他个地老天荒。”
“二姐,对不起。他虽是你爱之人,对你有罪,我无法原谅。”
“就像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一般。”
夏天说了几句话便坐在木樱身边吹着冷风,静静地陪着她,这几年每每回国,她总要陪木樱坐上一会儿,她二姐常年在这冰冰凉凉的地方,该有多么地寂寞。二姐性子虽说温吞,可最受不的冷清的啊。
直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夏天才起身准备离开。
她同木樱道别,转身离开。
只一眼,她便后悔,转了这个身。
欧亦一身西装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渐落的夜幕,似在眼前蒙了一层灰,夏天瞧不清欧亦的眉眼,可总能感觉他的眼神是冷漠憎恶的。
夏天不知所措,怎么一回来,便遇到了呢?为何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同他看起来十分般配的女子呢?
他终是找到属于自己的缘分了吧。
他大抵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吧。
夏天心中渴望着多看他两眼,希望这夜再黑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终是为了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溢出,默默地低下了头。
迈开步伐,那样潇洒地擦肩而过,显示出自己毫无半分的在意,不再看他一眼。
欧亦不着声色地侧头,身边女子开口:“学长跟这位小姐结过梁子?”
欧亦摇头。
“那你为什么宁愿在这里等了快两个钟头,也不愿意同她一同陪陪欧小姐?”
“晓默,谢谢你有心来看樱樱,她平时里最怕冷清。天也快黑了,你还是快些回家好好休息。”
晓默点头,望着夏天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