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人生处处皆沙场,取外号我最擅长

1: 

长安城东面的青绮门内,在一家胡人的酒肆里,一老一少正在推杯换盏。


“炯炯,少喝点儿,老夫知道你看了王勃的《滕王阁序》很不服气,你们年轻人呐,争强好胜,你和王子安还是好哥们呢。”


年轻人把嘴微微一撇,杯子压的很低,又敬了老者一杯酒。


“张相,凭什么他王子安的《滕王阁序》就被称为千古第一骈文?


我杨炯的《浑天赋》也不怂!我看星星看月亮,思索人生和哲学,将满腔的怨愤和郁郁不得志全都写在了字里行间...”


“最主要的是世人给我们四杰的排名,按照王杨卢骆来排我是千年老二,我不服,真是愧在卢前耻居王后!”


交谈的正是唐朝的著名宰相、文坛领袖张说和“初唐四杰”里的二哥杨炯。


杨炯和王勃同岁,还是私交很好的哥们儿,如今王勃因为在洪都写下千古名篇《滕王阁序》而名声大噪,杨炯表示不服。


倒也不是狂妄自大,杨炯是四杰里唯一通过官方权威认证的“神童”。


杨炯十岁的时候就参加了唐朝的“童子科”考试(主要考《五经》、《孝经》、《论语》),考试难度系数较低,正好在杨炯的射程范围之内。


杨炯一举中第之后就待诏弘文馆(和李白的待诏翰林类似),等着皇帝的诏命,或参与国家大政方针的制定或用诗文为大唐延誉。


在别的孩子都在和家里的大人要钱买糖的时候,杨炯就成为了国家公务员领上了高工资,在平康坊首付买了一套别墅...


只是这一待诏就是16年,换谁也受不了。


像是没有皇帝临幸的妃子,再多的锦衣玉食也消解不了独守空房的落寞。


时间这把杀猪刀把人见人爱的小杨变成了厅里厅气老杨。


二十七八岁的杨炯有了中年焦虑,这样安逸下去总不是办法,在弘文馆看遍的万卷书应该用在治国安邦和辅弼朝政上。


正赶上唐高宗在上元三年举行的制举(皇帝心血来潮的随机考试),善于考试的杨炯再次及第,被朝廷授予“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在唐朝有很多著名的诗人都在这个岗位上历练过,比如宋之问、白居易等。


“校书郎”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清朝看城门楼子的领班也是九品),确是升迁的终南捷径。


担任这个职位需要是明经进士或者制举出身的考生,文学和经学水平都要较高,因为这个岗位是专门为大唐储备人才的,前途光明,官帽子、金锭子都在遥遥招手。


校书郎不仅工作内容轻松,而且工作时间从不996,甚至每天只需要上半天班,过了中午十二点,大家就相约去喝下午茶或者打马球去了。


本来想着光宗耀祖(杨炯的祖上在北周的时候做过大将军,祖父父亲都没太大的作为)、匡扶天下,结果这一呆又是六年,老天爷再次把当年的“神童”给雪藏起来。


本来是高官的候补选手,却成了独守军营的许三多,老同事们都被他熬走了两拨,此时的杨炯烦躁焦灼,提笔写下了文章开头提到的《混天赋》:


“冯唐入於郎署也,两君而未识;扬雄在於天禄也,三代而不迁;桓谭思周于图谶也,忽焉不乐;张衡术穷于天也,退而归田;我无为而人自化,吾不知其所以然而然..”

 

苍天啊大地啊,岁月啊...杨炯在《混天赋》为自己的遭遇向老天抱怨,您老人家干脆用五指山压我五百年得了...


如果杨炯有袁天罡预见未来的奇门术数,知道后辈的大诗人王昌龄、元稹白居易、李商隐这些人都在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工作,内心应该会中正平和很多吧。


即使被朝廷当成小瘪三不被重视和提拔,杨炯依然没有忘记读书人的使命。


他得知太常博士苏知己上表朝廷,建议公卿以下冕服制度重新议定,这官服的颜色形制关乎朝廷的国运和体统,都是上天所赐的,岂是说换就换的?


“苏知己,你个舔沟字,瓜怂!”


一嘴陕西话的杨炯怒了。


他写下《公卿以下冕服议》,文中回顾了古代典制,指出苏知己的建议为不经之论,皇帝看了杨炯的文章认为言之有理,最后没有采纳苏知己的建议。


中书侍郎薛元超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也是杨炯的旧交,他一看这次杨炯的表现太抢眼了,他赶紧趁热打铁拉着杨炯到了太子李显的面前,当着太子的面将杨炯一顿猛夸。

太子:老杨啊,那个你会斗鸡吗。

杨炯:从无败绩。

太子:明天报道。

几年前太子还是英王的时候,曾经和沛王斗了一场鸡。


奈何王勃使出杀手锏,写了一篇《檄英王鸡》当场念给自己的鸡听,把自己的鸡当场给吓的退避三舍。

直到今日太子想起输掉的几百万金还心痛不已,关于这场斗鸡比赛的盛况参见前文《斗鸡被辞退,杀人却坑爹,27岁死火了一千年》


杨炯靠着和王勃不相上下的文采和斗鸡技术,很快被提拔成詹事司直(正七品上),成为了太子的贴身大管家。


采购,接待,大小事务的安排,每个环节的办事人员都恭恭敬敬的递上大红包。


杨炯对这份工作很嘚瑟很满意,他一扫二十多年心头的阴霾,给自己的好友兼贵人薛元超写下《庭菊赋》,感谢薛元超的举荐和帮衬:


“岁如何其岁已秋,丛菊芳兮庭之幽,君子至止,怅容与而淹留。岁如何其岁将逝,丛菊芳兮庭之际,君子至止,聊从容以卒岁...”


太子身边的近臣,意味着会成为未来皇帝的自己人。


杨炯越来越飘,恃才傲物的人总喜欢用挑剔的眼光挑衅周遭的人和事。

闲来无事的时候杨炯经常嘲笑那些善于奉承表演的官员,甚至给他们取了一个统一的外号叫“麒麟楦”。


有人看见杨炯指着那些官员哈哈大叫“麒麟楦”不知何意,就问杨炯。


杨炯说,看过麒麟戏吧,就是把一个假的画着麒麟形状的壳子套在驴的头上,把驴装扮成麒麟,但是脱了这个壳子,驴还是驴。


小样,脱了马甲,我还认识你哈哈...


将官场同僚们的日常操作当做儿戏来取笑,尖酸刻薄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杨炯把同僚们都给得罪了,成为了全民公敌。


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大家都非圣贤,都是皇帝的“打工仔”,你杨炯在太子面前不也是卑躬屈膝的吗...


物极必反,得意必然忘形,今天对别人的嗤之以鼻,明天就是自己的咎由自取...

 

公元684年,武则天废了太子李显,准备跻身九五之尊。


徐敬业在扬州起兵讨伐武则天,其中有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参见前文《唐朝诗人中的斗战胜佛》),还有杨炯的堂弟杨神让,兵败以后杨神让父子被杀,作为杨神让的直系亲属杨炯无故躺枪,被武则天贬到了四川梓州担任司马参军(政法委书记)。


山高水远,人生无常,杨炯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来了,在路经巫峡时他含泪写下“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的千古名句。

 

吃了整整六年的火锅,杨炯多么想回到长安就着大蒜吃肉夹馍。


2:

公元690年,杨炯通过多方运作终于回到了长安,和擅长溜须拍马的宋之问(他曾给武则天写情书想做小白脸,但武则天嫌他口臭)成为了同事,在教习馆教授官员学习书法算数等科目。


杨炯在宋之问的指点下,终于明白:高级的狗之所以高级,是因为善于跪舔主人。


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有女皇武则天,杨炯用毕生的才华写出《老人星赋》、《盂兰盆赋》等歌功颂德的辞赋,称颂海晏河清,天下安康之盛世景象,对皇恩圣德大加颂扬,并恭祝女皇美丽漂亮皮肤紧致健康。


人教人效果不大,事儿教人刻骨铭心。


多年被雪藏加上被贬四川的经历,杨炯慢慢的成熟了,职业化的堆笑和模棱两可的措辞成为他的标配,官场规矩和人情世故都信手拈来。


他学会了妥协和平衡自己的心态,知道将自己的特长发挥到极致来讨好女皇,哪怕这个女人曾经处决了自己亲伯父和堂弟...


已经在武则天近前挂了名号的杨炯,成为了当初自己讨厌的“麒麟楦”。


杨炯震天响的马屁轰的武则天都架不住了。


这样吧,炯炯,你去盈川做县令去吧,届满之后回到长安给你加薪升职。


名相张说来给杨炯送行,拍着杨炯的肩膀向他传授担任地方一把手的要义,临别的时候特地写诗《赠别杨盈川炯箴》送给杨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恪尽职责、维护好和同僚们的关系,有朝一日老夫定会助你扶摇直上。


公元692年,杨炯正式到任盈川(现今浙江衢州)县令。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官位高低的倾轧,都已经是过去时,既然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哪怕不能青史留名也要造福百姓。


用血泪和溜须拍马换来的地方一把手的官位,终于可以让杨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他用汗水浇灌治下的土地、用双脚丈量了他管辖的28都68村...


杨炯到任一年之内就将盈川的贪官污吏全部法办,兴修水利、重视教育,传说他所到之处就连吃庄稼的害虫都会闻风而逃,久旱的土地可以逢甘霖...


终于能一展抱负了,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很是舒畅,此时的杨炯因为积劳成疾已经在卧床办公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杨炯回顾自己的一生,终于明白所谓的建功立业,其实并不一定是要征战沙场,因为人生处处皆沙场,只要所做的事情是为了更多的人谋幸福的。


曾经郁郁不平入仕无门,曾经凄凄惨惨无人赏识,曾经心有不甘不能建功立业,在人生的最后一年杨炯的毕生所求都已经实现了,已经参透人生真谛的杨盈川写下最被世人传颂的千古名篇《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在弥留之际,杨炯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好兄弟王勃,他赶快拦住王勃...

兄弟,别急着走,你的《王勃集序》可是我写的,你等等我,必须请我一起喝酒...




至今,杨炯的祠堂里香火不断,每年六月初一,衢州的老百姓都会自发的组织“杨炯出巡”的纪念活动,延续不断...


正所谓“骑在人民头上的,人民把他摔垮;给人民作牛马的,人民永远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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