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天大喜过望,眼看就能一劳永逸地除掉这个令他头疼不已的对手。便在此时,他的身侧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清越的剑鸣声,侧头看去,只见一人白衣胜雪,仗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迅捷无比地朝他直刺过来,姿势优美绝伦,配上在风中随意飞扬的白衣白发,直有一种飘忽若仙的感觉。
“好一招围魏救赵!”唐景天暗叹道。他固然可以再进半步一剑斩杀楚君城,可自己左侧门户大开,势必也要遭这位神秘高手重创。作为赏金杀手,这种一换一的赔本买卖唐景天岂会去做。他没有多想,马上撤回斩影,格挡了白衣剑客的那一剑。不过对方已经占得先机,一连串剑招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杀得唐景天不住后退,狼狈不堪。
楚君城听得有异,睁开眼来,看见黑白两人缠斗在一起,穿黑衣的唐景天左支右绌落于下风。而白衣剑客气定神闲,剑招信手拈来,已然胜券在握。从他的背影和招式判断,楚君城认定是某位熟人。死里逃生的他,乍见故人,楚君城喜不自胜,高喊道:“梦梦,你终于来啦!”
那白衣人遽然停手,回头还了个微笑,道:“我跟你很熟吗?喊得这么肉麻。”果然,白衣人正是极乐谷一别后再无音讯的梦醉。楚君城曾因梦醉无私相授学得神功,如今又得他搭救,已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见到他的一瞬间完全是真情流露。
而梦醉自极乐派惨遭横祸后,只剩师妹言霁瑶和楚君城两位朋友,素来高傲的他也对楚君城生出亲近之情,这新的称呼在他听来很是亲切,当然,表面上仍然要做出抗拒的样子。
唐景天已经斗得冷汗淋漓,梦醉停手之后哪里还敢上前,忙不迭地在一旁喘气调息。梦醉道:“今日你负伤在前,我若就这样杀了你胜之不武,你欠我朋友的这笔账改日再找你清算,你走吧。”
“阁下剑术出神入化,为唐某生平仅见,可否告知姓名?”唐景天欠身问道。
梦醉对他的奉承之语毫不买账,冷冷地道:“你是在为自己的失败找理由吗?就凭我梦醉这么点微末道行,出神入化可不敢当。楚兄说的很对,世间哪有那么多所谓的天下第一。要知道,技有止而道无涯。识相的就把这称号收起来,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唐景天自讨了个没趣,正待要走,楚君城忙阻止道:“梦梦,不能放他走,他身上有重要证据!”唐景天心念一动,抢在梦醉动手前先发制人,斩影刺出,一道黑影奔袭过来,却不是攻向梦醉,而是直指楚君城。
梦醉知道唐景天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绝境下穷其毕生功力做出的反击,后手多变,威力惊人,以楚君城目前的实力万难抵挡,于是不敢怠慢,挺剑护在他身前,也化繁为简,一剑平平刺出。
这一剑可谓以拙破巧,返璞归真,根本无视唐景天眼花缭乱的后招。唐景天若想以变招伤敌,必先为敌一剑穿心,所以除了老老实实地对招之外别无取巧之法。“锵!”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音,凝光的剑尖毫厘不差地对上斩影的锋芒。
内力互拼之下,斩影剑弯折成圆弧状,唐景天不惊反喜,狡黠一笑,突然撤力,剑身立刻恢复成原状,他却借这股弹力倒飞出数丈之远,几个起落就在深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借力后撤的招式乃是魅影十杀的最后一式敛影逃形,平常作为刺杀后脱身之用,唐景天巧用此招成功遁逃。
梦醉追之不及,悻悻说道:“唉,这人内力无甚过人之处,身法和招式倒诡异得很,若非负伤,我要胜他也不容易。今日他含恨而去,日后定会前来寻仇,你要多加留意。”
楚君城不以为意,笑道:“不怕,有你在,他哪里还敢来惹我,哈哈。”
“出息……咦,等等,我说过要留下来帮你吗?”梦醉摆出一副傲娇的表情。
楚君城拍拍梦醉的肩膀:“老兄,你就忍心见死不救啊。哎,我最近倒了八辈子霉运,不知怎的招惹了许多武林高手,唐景天只是其中之一。别的不敢保证,跟着我一定有架打,怎么样,入伙吗?”楚君城伸出一只手,朝他挤眉弄眼。
“好小子,原来你想找我充当免费打手啊,哼,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梦醉顿了一顿,紧锁的眉头忽而舒展,“拒绝呢?成交!”梦醉也伸出手与他击掌为盟。
楚君城拉着他的手臂,大喜道:“此番虽丢失了证据,不过多了你这个实力强劲的帮手,还算不亏。对了,你不是寻师妹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金陵,还那么及时施以援手?”
梦醉道:“此事说来话长。极乐谷分别后,我循着师门暗号很快找到了师妹,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你的师兄卫君诺。”
“啊?我师兄他还好吗?”
“放心吧,他安然无恙。经过千灯镇的那次生离死别,他们互相表露了心迹,决定退出江湖,不再过问世间恩怨,从此过上双宿双飞的逍遥日子。师妹觅得良人,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高兴,希望她余生能够平安喜乐,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临别之际,卫君诺把藏宝图还给了我,由我自行处置。
他们走后,我独自游历,苦修武功,直到有一天听说了苏雨兮的婚讯,怕你想不开,便来到金陵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你。今日我坐在茶楼中,瞥见街上两人一前一后跑过,轻功还都不弱,一时技痒就跟了过来,谁知其中就有你。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楚君城得知梦醉一直不遗余力地在寻找他,大为感动,说道:“梦梦,刚认识你时还觉得你这人冷得像块千年寒冰,没想到你对我竟如此上心,当真受宠若惊。”
“瞎说什么大实话。”梦醉暗啐道,但又不想被人说破,他连忙矢口否认:“咳,谁说我对你上心?我只是不想因为你个人的缘故致使家师的遗愿早早落空。还记得在销魂洞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苏雨兮聪而不慧,能而不用,现在果然一语成谶。你要是早点听我的离她远点,就不会受这情伤煎熬了。什么男欢女爱,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瞎折腾。就像你师兄,竟然为情甘愿退隐,从此泯然众生,空负了一身绝世武功,着实可惜。哎!你可千万别像他一样。”
楚君城看着梦醉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不禁莞尔,道:“梦梦,还好我了解你,你这番愤世嫉俗的感慨在别人听来就显得尖酸刻薄、酸味十足了。你这么想是因为你还没遇到对的人,但相信我,大千世界,某时,某地,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不顾一切地疯狂一回。我承认,我确实为她受过伤,甚至一度连死的心都有了,不过轰轰烈烈地疯狂过之后,创伤已然痊愈,人生也无遗憾,修为更是进了一层。所以我认为一切相遇皆为修行,情关不破何以证道。”
梦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道:“罢了,不跟你争执这些俗事了。”他转而疑惑地看着楚君城,“你近来倒底做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竟让对手不惜花重金请出唐景天这种级别的高手对付你?”
楚君城摇头道:“哪里哪里,你太高看我了。唐景天真正的目标是宁王朱权,后因行动被我阻挠才迁怒于我。哎呀,不知道宁王怎么样了,走,快随我回去看看!”楚君城拉上梦醉就往回走,路上又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与他听。
二人回到了宁王府时,云雨初霁,整座王府已经处于高度警戒状态,除了王府侍卫,还调来了禁军协助防卫。顾丘平迎上来,先向楚君城行了个礼,问道:“特使大人可曾追回证物?”
楚君城懊恼地回道:“哎,别提了,唐景天阴险狡诈,差点着了他的道,多亏了我这位朋友相助才将他打跑,可惜证物还是没能截获。王爷的伤势如何?”
顾丘平道:“太医院的人已经在医治了,所幸那一剑未伤及内脏,王爷暂无性命之忧。皇上听闻此事龙颜大怒,敕令务必将凶手缉拿归案。现在令末将头疼的是,唐景天一直是蒙面作案,官府手中没有他的画像,就算封闭城门逐户搜查也无济于事。”
楚君城嘴角微微一扬,笑道:“何必劳师动众,要找他很容易,不过得请王爷配合演一出戏。”
“特使大人的意思是?”
“若王爷允准,请府里假传王爷重伤不治的噩耗,唐景天定会去找雇主领赏。那么重要的证据,纪纲不会假手他人,必定亲自来取,所以只要跟紧纪纲这条线就能找到人犯和证物。”
“王爷已有吩咐,只要有助于缉凶的事情,我等会尽全力配合。可是……”顾丘平的脸上显出忧虑之色,“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堪比龙潭虎穴,是金陵除皇城外最神秘的地方,特使大人一个人恐怕……”
“喏,我不是找来帮手了吗?引荐一下,这位是我朋友梦醉,有他在,锦衣卫那帮人不足为虑。”楚君城显得底气十足。
顾丘平见梦醉气宇轩昂、超然脱俗,对楚君城的话信了七八分,向梦醉做了个长揖,道:“在下顾丘平,拜见梦大侠,缉凶之事就有劳了。”梦醉把头一点,以示回应。楚君城生怕顾丘平尴尬,接口道:“不知道那纪纲怎生模样,我们如何寻得他?”
顾丘平哂然一笑道:“这点毋须担心,纪纲张扬跋扈惯了,出入排场奢靡无度,所到之处必前呼后拥,生怕他人不知道是锦衣卫指挥使驾临。你们只消盯着侍卫最多的地方,多半就能找到他了。不过我还要再强调一句,万万不可轻敌,锦衣卫中高手如云,纪纲本人的大力鹰爪功更是一门武林绝技,在他的手上不知道折了多少英雄好汉。”
“多谢顾将军提醒,若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那就这样办吧,末将马上差人去散布消息。特使大人请。”顾丘平作揖相送。
二人辞别顾丘平,径往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而去。这处衙门的选址有别于其它散落于京城坊巷的朝廷机构,紧靠皇城正门承天门,府衙出来便是全城最繁华的大街,优越的位置彰显出锦衣卫在大明王朝体系中的独特地位。说它臭名昭著也好,壁垒森严也罢,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就是个令人谈之色变的所在,行人路过府前都会不自觉地埋下头去,噤若寒蝉。
因天色尚早,二人先在府衙对面找了家酒楼,一边喝茶一边观察街道另一侧的情况。衙门门口,两列黑衣劲装卫兵队伍齐整,按刀而立,警惕地注视着每个路人。另有两支各二十人的卫队在小旗的带领下绕府相向巡逻。高墙深院内的情况则完全不得而知,但从外面的阵势也能窥得一斑。
楚君城道:“这锦衣卫是亏心事做多了吧,大白天都防得跟铁桶阵似的,看来只好等天黑后再潜进去。”他盯着梦醉那身雪白的衣服,又道,“梦梦,你在这等着,我去帮你弄套夜行衣来。”
“夜行衣?你想干嘛?”梦醉一脸疑惑。
楚君城讶道:“你该不会穿着这么显眼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去夜探锦衣卫吧?生怕守卫发现不了?”
梦醉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怕了这帮杂鱼而去改变自己的穿着?锦衣卫被人吹捧得神乎其神的,又仗着点特权为非作歹,我早就看不惯了,不如趁此机会闹他个鸡飞狗跳,让锦衣卫在世人面前出个大丑。不换,坚决不换!”
楚君城知他极为自负,不易说服,同时也被激起了自身的豪气,一拍桌子道:“看来老兄是准备大闹锦衣卫了,好!那就遂了老兄的心愿,好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梦醉点头道:“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二人计议已定,就坐着等待天黑开展行动。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对面突然有了动静。只听一声号响,府衙大门徐徐打开,里面依次走出黑、紫、黄、红四色军服的士兵,在府衙前集结,按颜色分成四队,每队十二人,站成了一个方阵。紧跟后面出现的是十位身穿橘红色军服的缇骑,在步兵方阵前勒马站定。最后现身的是五位锦衣卫将领,中间一人四十开外,神情倨傲,身着红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双手戴着金丝手套。
楚君城和梦醉交换了个眼神,目标意外出现了。梦醉轻声道:“走,跟上去瞧瞧。”
纪纲的排场果然奢华,前有十缇骑开道,左右有四将贴身保护,周边还簇拥四队精兵,一路耀武扬威,风光无限。路上百姓见了避之唯恐不及,行动稍有缓慢就会遭到缇骑的厉声叱骂。
楚君城和梦醉远远跟在后头,随他们来到城西的一处府邸。该处依山傍水,是处幽静清雅的所在。纪纲带着一众手下都进了宅子,门口只留下几个护院家丁守着。
楚君城道:“这里应该就是纪纲的私宅了,若我所料没差,唐景天会在此处和他接头,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静候鱼儿上钩。”他们找了一处视野宽阔的草丛蹲伏下来,耐心等着唐景天现身。
天终于完全暗了下来,二人胡乱吃了点干粮,紧盯着纪府周边一刻也不敢松懈。酉时刚过,楚君城听得屋檐有极轻微的声响,抬头看去,一个形如鬼魅的身影在屋顶一闪而过,跃入内院,家丁自然是毫无觉察。楚君城做了个手势,二人离开草丛,从侧面围墙翻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的防卫完全不同于锦衣卫衙门,悄无声息,连个巡逻的卫兵都没见到。“想必是纪纲故意将守卫支开,好让唐景天顺利通过,没想到也便宜了我们。”楚君城心道。他们虽然在府内畅行无阻,但同时也失去了唐景天的行踪,所到之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正中间的主厅透出烛光。
楚君城轻声道:“梦梦,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府里黑灯瞎火,完全不设防,纪纲带来的那么多随从又不知所踪,总觉得其中有诈。这唯一有光的屋子不会是陷阱吧?”
梦醉不屑道:“纵是陷阱又有何惧?这里不比锦衣卫衙门,我们两个人足以应付。别多想了,进去瞧瞧。”他长身而出,大大咧咧地推开厅门迈了进去,楚君城阻拦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室内烛光莹莹,把大厅照得有如白昼。正堂只有一人,身着大红色的官服,背身挺立,看身形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察觉有人进来,头也没回,缓缓说道:“二位好胆识,区区两人就敢闯入本官的府邸,叫人好生佩服啊。”
梦醉冷然道:“看来我俩的行动早在你的算计之内,那就废话少说,把你的帮手都叫出来吧。”
纪纲猛然转身,用冷酷无情的目光审视着二人,道:“哼,死到临头兀自不知,还逞口舌之快。这些年擅闯者不计其数,你俩不是第一,也不会是最后。这些不速之客不外乎一个结果——死!行刺前,你们本该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省得枉送了性命!”
“行刺?”楚君城心里犯了嘀咕,正要辩解,梦醉已抢先上前一步,拿剑指着纪纲轻蔑地说道:“鹰犬哪来的自信?听闻你的鸡爪功还凑合,敢不敢和我手底下见真章!”
纪纲听惯了阿谀奉承之言,对梦醉的嘲讽如何能忍,立刻勃然大怒,一挥手,两旁屏风一齐翻倒,屋内伏兵尽出。同时,屋外燃起了许多火把,又有一队伏兵冲出将出口堵死,这下二人完全陷进了纪纲布下的口袋阵。
虽然中了埋伏,但楚君城相信梦醉有能力带他杀出重围,是以他并不慌乱,而是得意地朝梦醉眨了眨眼睛,神情仿佛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果然是陷阱。”
梦醉早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地道:“楚兄,你看这些亲卫,气息沉稳,章法有度,纵使放在江湖中也都是好手之列,先前离得太远,对他们的估计有严重偏差。一会儿打起来自己小心点,我可照顾不了你。怎么样,楚兄还笑得出来吗?”
见一向自信的梦醉都没把握完胜对手,楚君城开始有些踌躇,思忖道:“看来顾丘平之言不虚,此番我们过于轻敌了。”
纪纲看着梦醉,狂笑道:“哈哈哈,知道后悔了吧?可惜晚了!你这人尽管莽撞,胆敢对本官出言不逊,不过对形势的判断倒还算准确。我这帮亲卫都是锦衣卫中百里挑一的高手,非一般官军可比,嘿嘿。”
“别笑了,没人告诉过你你的笑声比哭声还难听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梦醉双目精光闪烁,“能和锦衣卫最精锐的卫队一战是武道修行上的一件好事,只有在绝境之下才能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致。况且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悔不当初。吾辈所求,生尽欢,死无憾。”一语甫毕,室内寒芒一现,梦醉已提剑在手,居然在不利的境地下率先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