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黄芪

卖黄芪

何水长

或许是财运,也许就是命。本来卖七千多元的黄芪,竟然只卖了三百元。最后拿到了一张借据。

我有一月时间没有回家了。特别的想念父亲,准备回家看看老父亲。骑上自行车,上山的路,就是那阻挡出行的牛蹄关,那只好推着车爬行前进了。头晕眼花,汗流满面,也要赶在天黑走到家里。太阳藏在西山的云彩里,不知不觉中,飞鸟栖窝,牛羊归圈,河川里的村落炊烟袅袅,最后的一丝晚霞,收进了夜幕的怀抱。车子寄放在河坝里,赶回家里,父亲坐在院子里剪劁着白天挖回来的黄芪药材。看到儿子进门高兴激动,忙跑进厨房准备舀饭。我说您做的啥饭,到现在咱还没吃,父亲说一大锅米粥子。这个好做,洋芋米放到锅,两笼火就好了,可以吃几顿哩。从台阶到厅堂走路踩着药材留出的几个脚窝子,整个楼上院场都亮晒的是药材。我说爸,您一天要挖药,晚上要劁药,就这样能把药晒干啊!白天您走了,那院场里的咱弄啊,父亲说,等一会儿,全抱到屋子里,搓上几道就可以摞在楼上的边沿上,天冷,通风干得快。爸爸,我说,您一天挖回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晒成干条子虽然比水条子多卖好几倍的钱,还要搓几道抱上楼板,您一个人咋能吃得消呢?您晚上挖回来时有人收水条子,就赶紧卖了吧!卖一点儿是一点,您这样下去能受得了吗?父亲说,这长了三四年了,我除草施肥,那样卖出去太便宜了。加工成干药要多卖三四千元呢。我怎么说父亲也不卖水条子。

吃了碗父亲常吃的米粥子,快十点多了,我帮忙把院里晾晒的药收拾进屋子,父亲打起凳子又要搓药了。我们父子俩换着搓那几大抱药材,将搓好的一抱一抱摞到楼上,旋成一个小麦朵,两碗米粥已经消失了,我已经瞌睡得不行了。父亲说再坚持会儿吧,把它摞好了就睡吧!这院子里的搓完,快两点多了。幸亏黄芪秸秆烧的炕很热火,倾倒就不醒阳间了。我醒来时,父亲已经又搓了一大堆厅堂里的药了。父亲说,这些今天在院子晒一天就好可以摞在楼上了。我说院子晒上能行吗?父亲说大门锁了住就好的!晒好药,吃了昨晚的米粥子,我也要回单位,父亲又要去挖药了。我知道那又要跪半天弓腰一整天,双臂轮回多少次谁也数不清的日子,就是天天这样过。临走时我说,我稍带点在安化卖几十斤,我捆了一蛇皮袋子,也有七八十斤吧!开始在市场上要十二元,来了几个药贩子,只给七元,我要九元,人家最高只给七元。从早上等到一两点了,药贩子都要走了,我心不甘,我用车子拉回来了。下一场再卖。这天我上完课去的也迟了,刚拉上场,几个药贩子一看人家认得是上一场没卖出去的,最高只给六元。我的心在滴血,好后悔啊!有一个买主过来我说道,你就给个上场的价:七元,我卖给你。他举起手一挥,说,没人要了,南方药价掉了,给钱赶紧卖吧!最后只得六元价卖了。七十斤药卖四百多元,这是我三个月的工资呀!给父亲卖了烟酒茶,割了几斤肉,剩下的准备给父亲。

两周不到,父亲打电活过来说,赶紧请假回来一次。我急忙坐班车回去,我猜想无非黄芪让人偷了吧,肯定是黄芪出事了。父亲有病了也不可能亲自打电话给学校啊!

赶到山上家里,已到中午两点了。院子里台阶上下到处都是晾晒的搓了半成品的黄芪。从台阶走上去,一股腐烂的刺鼻的味道,直插鼻孔,天啦,药材发霉了。我的双腿一下子踏不上台阶了,我坐在药材上,一把一把一根一根翻来覆去看着,我就要哭出声来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哗哗落下,我爸起早摸黑三四个月的汗水力气,不,这三年的期盼,就这样化为泡影了吗?不,不,现在卖了,还不迟。装袋子,拉倒安化赶紧卖掉。大麻袋装了七袋子。我和父亲往河坝公路边转了三回,侄子送了一次。第二天等到班车,起了二百元的票,父亲看着我上了车,佝偻着身体,我模糊的眼睛里,父亲似乎站立不住了,蹲在路边,远望拉走的黄芪。

黄芪拉到了安化,妻子女儿又连夜用红土搓了一道又一道,又晒了一天,逢场拉到药场,人家一看,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就走了。最后来了三个收药的说,把药倒出来看看,看你咱卖家,要多少钱哩?我没有搞清楚意思,还说你们给个价吧!这几个人互相看一看又走了。他们再也没有人来看药了。散场了,我收拾收拾,只好又拉回来。多亏几个学生帮忙,不然真的我得拉两趟。场上晒了一天,全身发冷发热,口干舌燥,还没有办法告诉父亲。再打开晒了两天,早早又拉到安化场上去,让妻子先看住,我上完课再去看,妻子的脸色冻得铁青,一句话都不说,接过我抬的一杯水,说早早要是卖水条子,钱早就装到兜兜里了。这要挣死人气死了。有人来问吗?我说。一看就是坏了的药,谁要!哎!这放都没处放,不卖咱怎么办?妻子说。我说,他们给多少钱?妻子,无语。双眼含泪盯着我,人家估堆堆子给价钱!我的脑壳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花,全身发冷发热,喉咙如火烧一般,山高坡陡路途遥远,冰雪凛冽鸟迹无影。熙熙攘攘的人儿,笑逐颜开,一捆一捆的药材码上了大车,药贩子斜挎的皮包鼓鼓囊囊,抽着香烟喷出一圈一圈的圆圈漂向空中,随风而逝。看着妻子干裂的嘴唇,我说喝口水吧!不管啥哈好了!妻子眼睛盯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嘴唇浸润在水杯里,牙齿咬住杯子的沿口,格吧格吧响。抽烟的人过来了,说我们的车要走了,一句话要多少钱哩,这样吧,全部三百元,成了我们就装车,不成你就拉回去吧。我们没有回答,相互看着。那人说,我为你们解决困难,你拉回去,就全撩了。我也不一定就能赚钱。给你说实话吧,四川广州都没人收了,这药材往年是出口到台湾韩国澳洲什么地方去的,现在海湾打仗,中国的药材没人要了!我一听似乎一颗导弹在我的额头炸开,海面炮火连天烟消弥漫。鼻孔里一股腐腥的味道直刺心肝,又卡在了喉咙上下不通。我深深地咽下一口唾沫,干咳两声,说,装去吧。那人从包里抽出三张天安门,我们都没有人接住,妻子慌慌不安,如蚂蚁钻进全身而扭动。我突然感到我连人带车似乎翻到牛蹄关陆家沟了,手里抓不住一根马莲草,都是刀剑锋刃的棱角,那儿都刺心地疼。

空空的架子车,咯吱咯吱的叫唤着,三张天安门在车子里随分飘动,我说你当就装起来吧!会被风又吹跑的。妻拿折攥捏在手里。

走到校门口工会会计问,药卖过了!把你前年借的三百元账赶紧还上。大门口上坡路,车子要倒退,我用干腿梁顶住,妻子说,刚好整三百!我用力顶推车子,到了平院场,还了车子,路过会计门,我说还有啥手续吗,会计说,奥,还有个条子,你扯了吧。我说那必须的。我的干腿梁鲜血直流到了脚踝骨,我都没有感到疼痛。

    一星期后,父亲还在挖没有挖尽的一些草坡边的药,回家做饭烧火时,折黄芪的秸秆时,秸秆的刺刺进左手心,手肿得像乌龟盖娃娃,还在坚持坡边寻药。我把拿回去的借据说给听,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一张三百元的借账条据,成了父亲几年血汗的结晶。

我说爸爸,明年,黄芪挖回来赶紧就卖了吧。父亲说,这就是命吧。从此,黄芪价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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