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禹哲追过去,想拍一拍那人的肩膀,叫住他,可是,他的手从那人的肩膀穿了过去,再拍,还是穿了过去。苏禹哲站在原地,望着那人渐渐走远的背影,这时候有一个小孩儿竟然从他身体穿了过去,是了,原来他不存在于此。
“羽!”苏禹哲向着背影的方向唤了一声。
那背影的主人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感知了什么,竟转过身,似在寻找什么。白净清秀的面庞,一双温柔美目,漂亮的像个女孩子。
真的是羽!
男子找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轻轻摇摇头,走了。
苏禹哲想要继续追上去,只听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人群立刻向两边散开,纷纷给这对人马让道。
马蹄声近了,为首的男人一身军戎,皮肤呈小麦色、目光坚毅,从盔缨来看,身份非比寻常。
病床上的苏禹哲突然惊醒,身上竟冒出了冷汗。刚才梦境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秀气书生样的男子长相跟羽一模一样,而那个将军是......自己。
回想起当初金羽的到来,苏禹哲内心五味杂陈。跟许多豪门冷血的联姻故事一样,苏禹哲的母亲和父亲不过是两大家族的联姻工具,父亲是一个不苟言辞、甚至有些冷血的男人,母亲则恰恰相反,是个温柔感性的女子,极具艺术天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了。没有感情的婚姻生活在苏禹哲四岁那年,终于走到了尽头,那一年,母亲疯狂地爱上了一个流浪诗人,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一个雨夜,丢下一纸离婚协议,就与那男子私奔了。
在悄悄溜出门的时候,年幼的苏禹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妈妈,您要去哪儿?”父亲对自己很冷漠,苏禹哲幼时的所有欢乐时光都是跟母亲独处的,如果母亲离开自己,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家,他该怎么办?
“小哲,妈妈要离开这里,妈妈不能带你走,你要乖,好好的。”母亲抚摸着苏禹哲的头发,亲了亲他的脸颊。
苏禹哲不敢大声哭,怕引来其他人,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希望母亲快乐的,但更希望地是母亲能够把自己也带走。
“妈妈真的不能带你走.....妈妈有了自己的爱情,你,你会拖累妈妈,对不起,小哲。”虽然内心对儿子是不舍的,但对爱情和自由的向往,让她必须快刀斩乱麻,义无反顾地离开儿子。
原来对母亲来说,小哲只是一个“拖累”啊,呵,无情的女人。
外面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淋湿了那个奔向自由的女人,也浇灭了苏禹哲心中的温情。
从此之后,父亲就更少来看他了,家里的帮佣会在背后小声议论,有人嘲笑,有人同情,苏禹哲的话也越来越少,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都可以活下去,别人可以,我苏禹哲也可以。
九岁那年,苏禹哲已经是个很独立的少年了,他清走了家里所有的帮佣,只在需要的时候,请临时工来料理家务。
偌大的别墅,显得空荡荡的,正如这个少年的内心一样孤独。又是一个雨天,苏禹哲外出归来,在别墅的门外,看见一个打着小伞,身上却还是淋湿的小男孩,小男孩冷的瑟瑟发抖,苍白的脸庞,无辜可怜的眼神,让苏禹哲突然想起了母亲离开时的自己。
莫名的怜惜之情涌上心头。
“你是谁?在这里干嘛?”苏禹哲问小男孩。
小男孩认真地打量着苏禹哲,然后默默从小裤兜里掏出一封揉的皱巴巴的信封,递给他。
苏禹哲打开信,第一个称呼扎疼了他的心,“小哲”,这个许久不曾出现的称呼,这个只有那个女人对他的专有称呼,呵。
原来,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
原来,她在离开一年后又生下了一个儿子;
原来,她过得并不幸福;
原来,她......死了。
九岁的苏禹哲在这一刻将埋葬心底深处多年的委屈、不平、忿恨统统爆发了出来,他哭着发泄一般撕毁了这封信,将它狠狠地洒下天空,哭完,他又大笑,笑着笑着,泪还是不断涌出来。
小男孩显然被他吓到了,安静地大气不敢喘一下,躲在墙角抖的更厉害了。
发泄完,苏禹哲双眼通红地看着小男孩,信中的字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小哲,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但妈妈请求你,照顾好弟弟。这辈子妈妈不能向你赎罪了,你相信来世吗?妈妈来世一定会用尽所有偿还你。”
这个小男孩叫金羽,金,是母亲的姓氏。母亲对“yu”这个发音似乎很执着,听说当年给自己起名字的时候,中间那个“禹”字也是她坚持的。
苏禹哲没有把金羽带进门,丢下他,自己走进去。金羽看着小哥哥的背影,想起妈妈临终前抓着他的小手说,“小羽,去找哥哥,妈妈对不起哥哥,你要好好照顾哥哥,让他有一个家。”
那时候,金羽并不完全懂妈妈的意思,但此刻他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好像有点懂了。
“哥哥!”金羽在后面突然喊,稚嫩的声音砸在苏禹哲的心房。
苏禹哲站住不动,也不回头,他咬咬牙,握紧拳头,过了许久,又松开,像下定决心般,说了句:“进来!”
金羽睁大眼睛,先是不敢相信,随后赶紧托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屁颠屁颠地跟在苏禹哲身后。
雨中,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的背影,终于感觉上不再那么孤独。
“你相信来世吗?”母亲的那行字此刻在苏禹哲的脑海中再度清晰,来世?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