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之变：手足相残，兄弟相争
上一讲的最后，我们讲到1328年，泰定帝在位五年之后，死于上都，死时年仅三十五岁。早在泰定帝去世四年之前，在1324年，他就立自己的长子阿速吉八为太子，所以按道理来说，皇位传承是没有太多争议的，但当时比较尴尬的两个要点是，第一，太子太小了，泰定帝去世的时候，小太子阿速吉八才八岁，而且泰定帝去世的时候，当时朝廷上最大的权臣倒剌沙就在他身边，所以他可以操作的机会太多了。第二，泰定帝死于上都，而不是元帝国真正的政治中心大都，所以当时能够制衡倒剌沙的人几乎没有。
更加尴尬的是，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倒剌沙居然在泰定帝死后一个月还迟迟没有做出安排，他既没有把小太子阿速吉八推上皇位，同时也没有展现出自己想要篡夺帝位的明确意图。可古人讲，国不可一日无君。老皇帝泰定帝死了整整一个月，新皇帝居然都没有登基，你倒剌沙迟迟没有动作，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动歪心思。
当时动心思的人，名字叫燕铁木儿。燕铁木儿的出身有点来头，他原本是元武宗海山禁卫军中的一个卫士，海山早年的时候不是一直镇守在漠北地区吗？从那个时候开始，燕铁木儿就跟在海山的身边，海山对他也是格外重视信任。后来在元武宗、元仁宗、泰定帝三朝，燕铁木儿一直都留任中央，担任中央禁卫军将领等职务。
燕铁木儿虽然先后跟随过三个皇帝，但是在他内心里面，感情最深的，那当然是最开始对他有提拔之恩的元武宗海山。而我们之前介绍过，元武宗元仁宗兄弟两个之间有过兄终弟及、叔侄相继的约定。现在皇帝人选迟迟没有确定下来，感念武宗旧恩的燕铁木儿心里会怎么想，他一定会想，这皇位，原本就是在武宗、仁宗这两系里面传递的，压根就不应该传到泰定帝那，更轮不到现在这个小太子阿速吉八，当年就是仁宗做错了，而现在不正是纠正这个错误的机会么？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把这件事在脑子里过一遍，简单幻想一下，就算完了，但燕铁木儿不是一般人，他有拥立武宗后人的实力，为什么，因为当时泰定帝巡游上都，下令让燕铁木儿留守大都，并且把枢密府印交给了他，等于说，燕铁木儿有调动军事力量的大权。另一方面，武宗的长子叫和世剌，我们前几讲交待过，仁宗为了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曾把和世剌贬谪到云南，但和世剌发动叛乱，溃逃到阿尔泰地区，投奔了察合台一系的后人，十几年的时间里，元朝内部三任皇帝更迭，和世剌在北方也没闲着，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所以燕铁木儿意识到，目前皇帝人选待定，首席权臣远在上都，自己拥有庞大的军事调度权，而且和世剌麾下也有重兵。换言之，拥立武宗后人，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一个努力争取就有机会办成的事儿。
在这种情况下，泰定帝去世一个月后，在1328年的八月，燕铁木儿在大都突然召集百官，宣布要拥立武宗的儿子做皇帝，有不同意者，当场斩首。另一方面，燕铁木儿又派出两拨人马，通知武宗的儿子赶快赶往大都即位。为什么要派两拨人马呢，因为有一批人，往北走，去找了武宗的大儿子，也就是我们一直在提的和世剌，而另一批人是往南走，去找了武宗的二儿子，图帖睦尔。元英宗时期，图帖睦尔由于身背武宗后人、判臣和世剌弟弟这两层身份，被贬到了海南岛。泰定帝即位之后，把他调回，调到了湖北。当时往南走的那批人，就是去湖北江陵，把消息告诉给图帖睦尔。
武宗仁宗时代的历史重演了，这又是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故事。燕铁木儿明确表示，自己想要拥立武宗后人，如果是嫡长子和世剌，那最好，但问题是，和世剌当时远在阿尔泰山地区，太遥远了，要是执意等和世剌回来等帝位，那这个变数就太大了，这边燕铁木儿已经发动宫廷政变，上都方向的权臣倒剌沙要是得知消息，率先拥立小太子，然后杀回大都，那一切就前功尽弃，燕铁木儿和武宗后人全都得死。所以燕铁木儿当时就觉得，别管是和世剌还是图帖睦尔，你们两个随便先回来一个就行。那当然是近在湖北的弟弟图帖睦尔先到大都了。到了大都以后，图帖睦尔和燕铁木儿简单一商量，就宣布即位，史称为元文宗。
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权臣倒剌沙才拥立太子阿速吉八，率军从上都杀回大都，这场发生在上都和大都之间的战争，被称为叫两都之战。两都之战有意思，因为以往的皇位争夺，往往都是一方是法定的皇位继承人，另一方是反叛者身份。但你说，阿速吉八和图帖睦尔，这两个哪个没有皇位继承的合法性。都有啊，阿速吉八是老皇帝泰定帝指定的接班人，可图帖睦尔身为武宗后人，按照规则，原本就应该是仁宗之后的皇帝，所以当时这双方都有很多的支持者。
战争最后的结果，是大都方向的图帖睦尔派，大败上都方向的阿速吉八派，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必然的，因为大都地区拥有的军队数量和物质储备要远远多于上都。那么战争结束以后，阿速吉八就失踪了，应该是死于乱战，前朝权臣倒剌沙也被处死。
这下一来，和世剌和图帖睦尔这兄弟俩就尴尬了，从和世剌的角度讲，他当然非常想要做皇帝，因为他原本就应该是仁宗的太子，论合法性，他比弟弟图帖睦尔更有优势。但问题是，他没出力呀，这次斗争，一直都是弟弟图帖睦尔在和倒剌沙打，和世剌几乎没有任何戏份。现在图帖睦尔赢了，和世剌要是突然蹦出来说一句，我是哥哥，皇帝得我来当，这似乎不太合适。而从弟弟图帖睦尔的角度看也是一样，仗是我打的，事是我办的，我凭什么把皇位让给你啊。所以这兄弟二人的矛盾似乎很难调和。
那么最先有动作的是弟弟，图帖睦尔，1328年年末，打完两都之战后，图帖睦尔两次委派使者和朝中重臣，前往漠北，想要迎哥哥回大都，让出皇位。但是仔细想想，图帖睦尔真是谦逊有礼，真是想要让出皇位吗，很难说。因为现在的大都是他图帖睦尔的地盘，和世剌怎么回去，带军队回？这显得诚意不够，而且很容易引起兄弟争端；不带军队回？谁敢肯定图帖睦尔不会在大都动手脚，杀了和世剌？所以面对弟弟的糖衣炮弹，和世剌格外谨慎，他没有直接回大都，而是去了蒙古旧都和林，直接在漠北召开大会，宣布即位，史称为元明宗。这么做虽然不够正式隆重，毕竟连图帖睦尔和燕铁木儿这样的重要人物都没有在场，但至少，这可以保证和世剌安全登上帝位。
元明宗上台以后，马上派人通知大都的弟弟图帖睦尔，自己已经即位，而且非常婉转但又十分明确的表示，希望弟弟能够少参与政治，专心于文学艺术。元明宗这一招确实让图帖睦尔措手不及，因为图帖睦尔的如意算盘应该是，自己先表谦让，骗哥哥回大都，然后想办法杀了哥哥，这样自己皇位就可以坐稳。可是现在，哥哥顺着自己的谦让，直接在漠北称帝了，自己根本杀不到他。无奈之下，图帖睦尔献出国玺，让出皇位，被改立为太子。而元明宗接受玉玺以后，一方面表示，大都的官员人选不做调动，但凡是弟弟图帖睦尔任用的，全部留任。但另一方面，他迟迟不肯去大都，这也显示出了他对大都势力的忌惮，以及对弟弟的严重怀疑。
但是总不能这么拖下去，元明宗和世剌和元文宗图帖睦尔，这兄弟二人早晚得见面，元明宗早晚得回到大都。所以到了1329年的八月，元明宗、元文宗都开始有动作，双方前往中都。中都是元武宗海山时期重新兴建的城市，在今天河北张北县附近，可以说，这里既不属于和世剌的势力范围，同时也不是图帖睦尔的地盘。在这个相对中立的地带，双方展开接触，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大家想想，和世剌和图帖睦尔这对兄弟，当时一个三十岁，一个二十六岁，他们应该在和世剌被贬云南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那时和世剌十八岁，图帖睦尔十四岁，两人整整分别了十二年。时隔这么久，两个人又在这么一个尴尬、紧张、敏感的环境下重逢了。按照记载，中都相遇的气氛应该是比较和谐的，但戏剧性的是，仅仅四天之后，哥哥和世剌就离奇去世，死因不明。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这是燕铁木儿和图帖睦尔的联手作案，但我们很难不对这两个人产生怀疑，实际上根据一些细节，我们感觉到这一切就像早有安排一样。八月六日，元明宗和世剌暴毙，图帖睦尔痛哭不已，但与此同时燕铁木儿却以元明宗皇后的名义，将玉玺转交给图帖睦尔，随后，二人率领人马迅速奔赴有重兵把守的上都，一路上，“昼则率宿卫士以扈从，夜则躬擐甲胄绕殿巡护”，格外谨慎。三天不到，就从中都（河北张北），赶到了上都（内蒙古锡林格勒盟），随后短短过了六天，图帖睦尔就再次即位。此后，可能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一些人都被处理，如和世剌的遗孀在次年被谋杀，和世剌的一个儿子被贬高丽。这场关于明宗离奇去世，文宗再次上台的事件，史称为天历之变。
元文宗复辟以后，日子并不好过。由于元朝内部支持明宗的人不在少数，而文宗得到皇位的方式又是那么的离奇，很难服众。所以文宗即位以后，一边需要打压清洗明宗旧势力，一边要对拥立自己的亲王大臣大肆封赏，政治风气就逐渐开始恶化，财政也出现了危机，中央朝廷还在短短几年中爆发多次密谋反叛，可见当时的政局比较动荡。除此之外，明宗文宗兄弟二人争斗，最开心的应该就是燕铁木儿了，我们介绍说燕铁木儿对武宗心存感激，但是在接触最高权力的过程中，燕铁木儿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不再是武宗一系忠诚的支持者和跟随者，而成了比倒剌沙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权臣。文宗第二次上台以后，燕铁木儿以最高功臣自居，极其跋扈。举几个例子，燕铁木儿后来迎娶宗室之女四十多人，不是燕铁木儿的家族，而是他一个人就迎娶了宗室之女四十多人，到最后他甚至还迎娶了泰定帝的妃子。还有一次，燕铁木儿到一个大臣家吃饭，看到一个妇人有姿色，就问左右，这女子是谁。左右居然迎合谄媚说，这不就是您的家人吗？更夸张的是燕铁木儿的儿子，居然公开宣扬，“天下，本我家天下”，燕铁木儿的荒淫无度、元朝当时的政治腐败，可窥一斑。实际上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元朝开始在下坡路上冲刺。
明宗文宗兄弟两个争来争去，可谁都没有在皇位上坐多久。1332年八月，在做了三年皇帝之后，元文宗也去世了，死时年仅二十九岁，寿命还没有他的哥哥长。由于文宗的太子早夭，而文宗死前也一直没有重新立太子。再加上可能心中确实对哥哥心怀愧疚，文宗在遗诏中嘱咐，遵守叔侄传承的规则，将皇位传给明宗和世剌的儿子。所以到1333年六月，前面提到的，明宗那个被贬高丽、后来又被贬到广西的长子，妥懽（huan）铁木儿即位，史称为元顺帝。
这一讲，我们先讲到这，关于元朝最后的历史，我们就放到下一讲再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