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羞草之死

我养了一株含羞草,昨天它掉下了最后两片叶子,死掉了。

2019年10月27日,我背上行李独自来到了长沙,一个心里念了好久,一直想安家的地方。刚出车站,便叫了一辆快车前往湖南省政府,未来九个月,我将会在那里工作,熟悉这座城市,顺带再拿点薄薪。

因为一早就与领导们接触过,所以到政府后,很快就办好了入职手续,下一步是在这附近找个房子落脚。这不是个轻松事,因为我这人爱做饭且讨厌合租,而市场上所有的公寓房都是没有燃气入户的。寻觅几家房源无果后,心里已有些许厌倦,恰巧手机铃声响起,是先前的打车订单结账通知:“账单15块6,账户余额5000元整”。

“嚯!还挺多嘛!”我有点吃惊。“啊,我又自言自语了,真该死,这毛病得改了!”我喃喃地说道,声音很小,小到竟抵不过几片树叶婆娑的声音。可厌倦归厌倦,房子还是得找,不然一直住宾馆我那点钱也熬不住,好在后边几个房子都蛮好的,虽然它们也没有燃气,但房主人装了液化气和燃气灶,到时候自己买燃气罐就行了。于是一番讨价还价后,房子就这么定下来了,租房方式是压一付二,一个月1600,结账用的是微信支付。似乎这已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就像去商场,老板一般都会问:“微信还是支付宝?”当然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的性质都是一样,都是电子支付,就像白菊和黄菊一样都是菊花,陶渊明在篱下采摘估计也不会在意其中的区别,反正味道都一样,不过是泡茶的时候随机选择白或黄一样。而我这时候便是随口选择了微信。“消费4800,账户余额200”,订单准时地显示在了手机上,“有点少了!”我不自觉地说到。

结完账领完钥匙已是傍晚,看了一天的房子,步数已经超过了三万,“看来又是朋友圈第一了!”我有些得意,可看了看自己的朋友名单,寥寥不过百人,心里难免会有些沮丧,可能寥寥这个词用在这里会显得不太合适,但对比先前的两千人,也就没什么所谓了。带着这些繁杂思绪,我来到了租房,这是今天第二次见它,打开房门,换鞋,整理行李,整个过程花了差不多三十分钟。收拾好后,我摊在了沙发上,日光灯有气无力地亮着,照度估计是个位数吧,我无聊地环视着房间,从厨房到客厅,都是单色调,黑白灰,墙上有那么几个粉色的英文单词,好几个还拼错了,这房子的附近有三所大学,可能房东想让装潢年轻一点更能吸引这部分冲动的消费者吧,但效果甚微,总之我不喜欢。不知道就这么闲坐了多久,突然想到从北京离职的时候一个人力经理教育我说人不能非黑即白,得有灰度。可能适用于大部分人吧,这房间的主人估计就是黑白灰切换,但我不行。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回复她的:“我父母从政的,虽然是小地方小官员,但我家教不允许我这样,你们不过是一个小开发商而已,别过于自高了!”当然这样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并不会对她有什么触动,我不过是看不惯她和她的一些同事罢了,怼一怼可以解解心头之恨,图个自己痛快,别无其它。然后又想到我妈说我爸没贪过一分一毫,当初从镇上转到县政府,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读高中要考大学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个镇上的官员都在贪,我爸实在受不了了就找县长申请了调动。后来的结果很顺利,我爸调到了城里,那些贪污的官员一个个被双规。两个词形容的话可能就是大快人心和双喜临门吧。就这样想着想着,围绕这两个思绪的一些杂事一直在脑子里边悠着,等我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又看了一圈房间,“实在过于简单了!”我不免抱怨道,“得买点花花草草回来。”之前有留意到小区不远处就有一家花店,这个点的话按照长沙的习惯应该是没关门的。于是拿好钥匙和手机,便去了花店。

店面不大,里边的绿植却琳琅满目,店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看到我进来了只是抬了一下头然后没有起伏地说道:“自己选吧。”然后就低下了头继续修剪她们的绿植。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因为湖南人做生意永远是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样子,偶有热情的店老板,跟你扯得也绝不是他产品的好坏,而是一些家长里短,有时候可能还会说你选东西没眼光。所以我也就蛮听话地在店里像模像样地选了起来,其实我不懂这些,最后不得已只能找老板给我介绍一下它们的花语,从幸运草到一帆风顺,从阔叶到多肉,老板们似乎来了兴致,你一句他一句,滔滔不绝,但仍然面无表情,语调也没有变化,所以我只能说她俩是似乎来了兴致。最后考虑到我的学业和对未来的某种不可名状的期待,我选择了一帆风顺和一株金橘。一帆风顺,顾名思义它的象征的就是一帆风顺,简单直接。而橘的颜色跟金子一样,它的花又是洁白的,所以我自己对它的理解就是挣钱一定要有原则和有底线,不求跟莲花一样出淤泥不染和濯清莲不妖,但至少清清白白,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告诫了。“一共97块钱,你要袋子不咯?”“嗯咯,要两个,给个结实点的。”两句话后,老板便给我装好了,里边还多了一小株含羞草。“帅哥,我看你还挺害羞的,都不咋讲话的,送你这个,蛮合适你的嘞!”我有点懵,但立马说了声谢谢,然后提着袋子走了。“卡上余额103元整。”账单估计是这样显示的。

“我看你还挺害羞的。”我思索着。

“我害羞么?”

“不吧!朋友都说我挺聊的开的啊,都是自来熟似的。”

“那为啥她说我害羞?”

“应该是我刚刚没咋说话,让人误认为我害羞了。”

“为什么最近你都不怎么跟人说话呢?以前尽管是陌生人你也会有的没的扯几句啊!”

“可能分人吧,那个花店老板估计有那种让人不说话的气质。”

“你是在保护自己。”

心里边的对话到这里,我已经到租房了,把小橘树和一帆风顺放到了书桌上后,我把含羞草放在了床头柜上,之后便仔细端详起来这株符合“我”的含羞草,叶子有点像北方的一种树,之前学校里很常见,都是长椭圆形的,但我忘了那个树的名字,不过我也没有再多想,我擅长不追究过往,或者说是擅长忘记吧,这样更准确一些。于是我又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了它,墨绿的叶子从枝干中部开始排列,每一片大小都差不多,一直到枝梢才会有一片小一点的叶子微微点缀,我只想到一个英文单词来形容它,是assignment。“嗯,简单利落,不错!”目光移到它的主干,竟是一串错落着的刺,仔细观察后发现,原来它的枝干上也是小小的刺,只是比主干上的要小了很多。就这么看着看着,我竟然又入了神,排布有序的枝叶,叶面朝外而生,配上夏天树木特有的浓厚墨绿,多么热烈啊,像是在无时无刻在期待外物的接触一样,这那里算得上害羞呢,怕丑草更称不上了,明明挺好看的。想到书上说摸一下它就会把叶子闭起来,我便毫不犹豫地摸了一下,果然,马上就闭了起来,我好像找到了乐子一般,从它的枝间开始触摸,然后手指沿着枝干向里滑动,叶子们一个接一个闭上了,就像关百叶窗一样,更让人惊奇的是,它的枝干也向下弯曲,就像害羞的小朋友红着脸低头一般。我又想到了一个单词,是arrangement,用一句流行的话说就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它多么渴望被触碰啊!却一接触就把自己关起来了。”

“是啊。”

“它肯定很孤单,拒绝太久了就没人愿意跟它做朋友了。”

“在我这儿是了,但野外应该不是吧,都是一群一群的出现。”

“它们也只是一群一群的。”

“嗯啊,一群含羞草。”“还是只有含羞草吧。”

“什么意思?”

“那群含羞草就是它自己啊!”

“没懂。”

“算了,说别的,你看它身上那么多刺,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吧。”

“应该是的。”

“哎,他肯定很孤独吧。”

“是啊!”

不知道这样的对话过了多久,我睡着了,夜晚照常,没有什么梦,却睡得很深,好像心情很沉,像是地球的重力系数真的成了整数10,增加了那么0.01几个点,感觉却又不会在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七点半,我起身坐在床上,看了一眼昨晚被我狠狠安排的含羞草,叶子依然紧闭着,所有的枝都是向下垂着。“呵,您还真害羞!”我又说了一句,很纯正的北京腔,看来我还没有融入长沙啊,照我的语言天赋是不应该的,毕竟五六年不接触英语,考雅思也不过用了两个月时间。“得加把劲了!”这下是心里说的。

简单地洗漱后,我给三株花浇了点水,含羞草还是闭着叶子,没有打开的迹象。看了看时间,8:15,得去公司了,我可不能迟到,对于时间观念,我会极其严格地要求自己,踩点这种事我是绝对不允许的,好在省政府就在小区旁边,下楼过两个红绿灯就是。出门前,我又看了一眼含羞草,还是没有打开,我似乎撇了一下嘴,然后便上班去了。

等红绿灯的时候发现,长沙的白天已经没有了夜晚的繁华,年轻的大学生们估计刚刚躺在床上开始消化昨晚聚会的狂欢并期待今晚将要绽放的长沙。我常常想,为啥每晚都会有那么多的人在长沙的街上闲逛,他们不工作的?白天不用上课的?但永远没有答案。

8:20我到了公司,离上班点还差10分钟,公司却空无一人,等到了8:40,才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同事,都不认识,昨天没有见过,他们也不认识我,而我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只是礼貌性的笑一笑,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位继续无所事事。其实我蛮诧异的,我今天的穿着在我的固有印象里,是不应该出现在央企或者政府机关的,满是花纹的黄色上衣和一条带皮卡丘的卡其裤配上一双粉纹的AJ,头上还让理发师刻了几个道子,虽然比不上长沙街头上那些哥哥姐姐们时尚先锋,但与职业装相去甚远。诚然,我不是故意这么穿的,实际上我只带了这么两套衣物过来,一开始也想好了道歉的措辞和理由,但没一个人问我。办公室部长见到了我也不过告诉了我一些工作职责和日常事务,别无其它。我坐在工位上,有点恍惚,没觉得个格格不入,也没觉得有融入进来,常规意义上的黑白灰,可能这个时候我就是那个灰吧。

“你是在保护自己吧!”

“没有啊!我平时不就这样么?”

“可是家里有更适合的衣服你却偏带这一套!”“那不是因为这身是最方便的么!而且又在衣柜最外边,当然省时间就拿了啊!”

“借口吧,这不就是你身上的刺么!你不可能昨天才知道不合适!”

“那儿他妈有把衣服当刺的!?”

“也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对啊!啊!不对,他?他是谁?反正我不是这样的。”

“你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

似乎这一整天,这样的对话都在我脑海里徘徊,我不知道这些声音里的指代的你我他是谁,但似乎是在说我,我没有多想,这样的事也不值得深究。下班后,我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坐车去到了五一广场,长沙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数不清的餐厅,酒吧,潮牌店,从高端到低档,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各式灯光投在街道上,印着的都是一张张笑脸,密密麻麻。值得提一下的是,今天是星期一,人流量却远远多于节假日时候北京的五道口和后海。“这就是长沙啊。”我没有目的地在街上游走,路过行人又被行人超过,“都是笑脸啊!” “真好!” “你还真像个灰!” 脑海中浮现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它们又开始对话了,是啊,职场的formal clothes和这大街上的fashionable YA,我似乎不属于任何一边,至少穿着上不属于。

回到家后,含羞草已经张开了叶子,原来这家伙跟长沙似的啊,大晚上绽放,仔细盯了会儿,还是墨绿地那么热烈。“不让你开!”于是胡乱碰了它几下,等叶子全部闭上后我便去洗漱了。等到睡觉前,我又看了看淘宝网,给自己的手表买了一款表带,价格是一百,这回结账用的是支付宝,账单来的比微信要快一点,内容是:“2017年10月28日,您于xxxxx消费100元,账户余额0。”本来还剩的三块钱,先前我用来坐了地铁。

今天,2019年11月25日,我来到长沙已快一个月了,和办公室的几个人一块儿聚过餐喝过酒,慢慢也熟络了起来,衣服我还是那样穿的,之后买的几件也没有任何向formal dress 和 fashionable YA 倾向的趋势,还是很随意很张狂,总之怎么方便怎么来。但我始终不知道我到底发现了什么,脑海中两个对话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可能未来它们还会出现吧。

哦对,2019年10月27日,我养了三株花,一树金橘,一株一帆风顺,一棵含羞草。昨天含羞草死了,在它掉了最后两片叶子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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