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眼泪和怒气 被赶出家门

没有一个小时,我就到了家楼下。没有犹疑,我直接钻进门洞,不久就到了自己门前,还是那扇棕色的防盗门,没有变大没有变小,没有变宽没有变窄,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
 门,依旧反锁着吗?
 我忽而思考了一下,当时什么时间了,考虑了半天也不清楚,又不敢打开手机翻开,害怕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虽然不确定,但心内惶惶不安,比在午夜撞鬼还要恐怖。
 一会儿又冷静下来,我觉得最多十点钟,从刚刚一路上和萌萌细雨看到的风景可以大致推断,时间不会超过十点钟。但这个飘忽而至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还没有扎下根,我就怀疑起来,时间真的没有超过十点钟吗,怎么进小区的时候夜色如此静悄,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来往的人群也不多,偶尔稀稀拉拉几个,是从附近经过的人确实少,还是那些人真的回家了,夜真的深了。
 还是回到屋里再说。
 掏出钥匙,插进锁眼,右旋一扭,门没反锁。万幸!我打开门,走进去,在门口换拖鞋。
 “死鬼,还知道回来。”鞋还没有换好,周亮亮就从床上起来,冲出卧室,眨眼就到了我跟前,把我堵在进客厅的方向。
 “你干嘛?”我指了指地上,说:“鞋都还没有换好。”
 “换你个臭鞋。”说着周亮亮抢过我手中依然拧着的拖鞋左脚,拽过去,手一挥,仿佛风中的柳枝一般,朝我脸上砸,拖鞋砸在我脸上,噗的一声,弹回去,掉在地上。
 我自知理亏,不敢作声,只是俯下身去捡拖鞋,想先把拖鞋换好了来,这样才好说话。
 弯下身去,手还没有碰到鞋子,周亮亮腿快,一脚踢开。可门我已经关过来了,我站在门口一个死角,旁边是鞋柜,另一侧就是门,周亮亮所站的位置在拳击比赛中是最有利的KO位置。拖鞋撞了鞋柜一下,鞋柜的门板动了一下,又弹出来,回到没有被撞之前的位置,而拖鞋给弹到门缝的位置,虽然门关着。
 “让我先把鞋穿好,成不?”俯着身子,我没有站起来,低声下气对她说话,不敢看她的眼神,我想一定是无比凶恶的,在我们结婚以后我就没有看到过的凶恶,或许还寒光闪闪,仿佛旷野里遇到的饿了几天几夜的独狼。我的心跳动起来,我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咚咚的,不是很强烈,但频率很快,有心脏病的人要吃药了,在这种情况下。
 “穿鞋??”周亮亮从我身边绕过去,捡起拖鞋,说:“穿鞋,是吧?穿鞋!”眼神恶狠狠的,看着都慑人,比动物成精的魔头还要恐怖,嘴巴咧咧歪歪地说,两手揪住拖鞋的两头,胡乱拉扯着,很多下,胡乱扯着,终于一声裂声,塑料拖鞋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鞋底,一半是鞋帮,只有最左边还有一点塑料连着。
 周亮亮把拖鞋往地下一掷,手指头竖直向下,说:“穿!”
 我弯下身去,想捡拖鞋,移动缓慢,不敢抬头,我着实怕了她了,一副人吃人的脸孔,现实版的恐怖大片。
 我没有说话,我不敢说话,我也找不到话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仿佛夜色中的沙漠,又冷又冰凉,还没有生机。
 手刚一碰到拖鞋边缘,周亮亮又发火了,“叫你穿,你就穿,叫你去死,你会不会去死呀??”
 “我先把鞋穿上,再说话。”我说,手指头把鞋往自己这边勾,中指和食指夹住拖鞋边缘,拖过来,放在地上,脚踩在上面。
 这种拖鞋没法穿的,至少穿上以后没法走路,我刚动一步,鞋都没有提起来,周亮亮一个转身绕到我前面,也就是刚才我和客厅之间的位置,一只手推着我胸膛,一只手指着我,说:“谁准你进来的?”
 “这是我的家。”声音稍微大了点,但我不敢吼出来。
 “今天就不是了。”周亮亮推住我的胸膛,不准我往里面走,可我使蛮力往里面冲,周亮亮毕竟是一个女人,身体素质不如一个男人出色,拿我没办法,连连退了两三步,无法阻止我往里面冲。
 “我的家。”我说。
 “你的屁!”周亮亮也使蛮力了,把我往门口推,直线推不动,就扭着推我,仿佛蛇尾顶着蛇头前进似的。
 我被迫往后退,直到身体都抵着防盗门了。
 “你干嘛!”我火了,手臂在胸前转了一个大圈,把周亮亮抵在胸膛上的两只手划开,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否属于太极拳,反正我无意中画两个圆,然后周亮亮推着我胸膛的手臂就被迫摆开,奈何不了我的臂力。“这里我的家!”我大吼。
 “现在不是了,永远不是了,永远有多远,你滚多远。”周亮亮大吼,脸色红得发紫,但不是好颜色,嘴唇哆哆嗦嗦,仿佛受了冻似的,在这夏季暑热正圣的时节,眼泪汪汪,顺着内眼角外眼角往下流,脸上出现了四条小河,沿着地心引力的方向流淌,只是没有哭声,邻居根本不会知道我家里有女人在在哭。
 “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心平气和地说,但并不打算安慰她,她那一刻已经够混了,我再安慰恐怕她会更混,混起来没完没了的,女人都这样,居家过日子的男人都明白,所以我不想安慰她。
 “你是不是要我走??”周亮亮指着已经关上的防盗门,说,眼泪依然在流,说话也明显带着哭腔,只是没有那标志性的声音,纯粹因为哭泣而发出的声音。
 “不准走!”我上前抵住她的胸膛,仿佛一不留神她冲出家去,毕竟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出去了过夜的地方没有,难道要我的老婆睡大街吗?床和被褥都没有,衣服也单薄,我怎么忍心。
 “你个变态,要么你出去,要么我出去,自己选。”周亮亮很激动,但并没有想跑出去的行为,只是眼泪汪汪看着我,仿佛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我这次才认认真真看我的长相一般,就像不认识的人初次见面一样,可那汪汪的眼泪说明了一切。
 “让我多说几句话都不行吗,我进来好一会儿了,都没有坐下。”我说,尽量客客气气的,我不想她出去,我也不想我出去,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只好想办法先缓解一下气氛。
 “不行!”周亮亮推着我往前顶的胸膛,我往前抵的一瞬间我感觉她练过螳螂拳,手臂相当有力量,可我们共同生活这么多年,她连半个小时的慢跑都没有练过,何况功夫。
 我身体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没有站稳,身子往后一仰,背撞在墙上。
 一瞬间意识都有点恍惚,但后脑勺并没有受到撞击,只是后背疼得厉害,脊椎都立不直,只能微屈着,靠在墙上。
 “知道疼了吧!”周亮亮忽然破涕为笑,看着我,不过眼里的泪花并没有干,在眼眶里闪烁着,就像巨大的星星。
 “我知道。”我点点头,回答尽量短,不想对自己身体承受的疼痛多说话,然后我说:“但我并不会离开这个家。”
 一耳光,响亮地,落在脸上。
 我没有照镜子,但我知道右侧脸蛋上有五根手指印,因为脸上发烫,被烧红的铁棍烫了一下一般。
 “我不走!”我说,用发毒誓的语气说,虽然我和周亮亮相处这么多年,发誓这种老套的办法她根本不会信,就跟常人不相信六月会飘雪一样。
 “再问你一遍!”周亮亮指着我的鼻子,说。
 “你什么话都没有说,问什么了?”我故意这么说,虽然她确实什么都没有问,但我知道她想问的问题是什么,这等于用另一种方式问了。
 “滚!”周亮亮指着我右手旁边的门,说,眼泪又盈满了整个眼眶,不一会儿四条小溪又在脸上流淌,夜色中闪烁着波光。
 “我不会离开的。”我说,心平气和,语言冷静,但内心炙热。
 “你无耻!”周亮亮咬牙后破口一句,唾沫星子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某个近在眼前但看不清楚的地方。
 “我还是那个话,我不走。”我说,依然的心平气和,依然的语言冷静,依然的内心炙热。
 “滚!”说着周亮亮就把我往外面推,我没使劲,身体有一百多斤的重量,她推来推去我的身体都是柔软的,仿佛是一团没有骨头的肉一般,无论她怎么推都只有肉在动,脚板的位置没有动。
 “我不会轻易离开的。”我说。
 “现在你就要跟我谈财产吗,糗毅!”周亮亮问,本来是一个问句,硬是用骂人的语气给说了出来。
 “不是,我想心情气和和你,聊聊,聊聊天。”我说,胸中气愤有点难以抑制了,毕竟周亮亮从来没有这么欺负过我,从来没有这样对我大吵大闹,还叫我滚出去,而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没有一个晚上是在外面过的。
 过分!
 “你想聊什么??你想聊什么!!”周亮亮说,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连连用手揩着,可泪水越揩越多,越揩越多,索性她不揩了,说:“和你那个温柔美丽多情妩媚的萌妹子聊去,这里是我的家,这里不欢迎你。滚——!”
 “这里是我的家,我有这里的钥匙。”我说,得意兮兮,谁都没有资格叫我从这套房子里出去,这是我和周亮亮的共有财产,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这套房子承载着我我们一切的生活。
 “滚——!”
 一声暴吼,前所未有的音量洪大,科幻片巨兽的咆哮一般。周亮亮又来推我,我被她的声音震了一下,没防备,她一下子就把我推动了。我控制不住往旁边一栽,差点趴到地上去,脚往前一步,稳住了,身体呈练功夫时候的弓步,而大门就在我额前。周亮亮手快,迅速扭开门的开关,然后抬起推给我屁股一脚,我的头直接朝门撞过去。门撞开了,我趴在地上,后面周亮亮把门关上了。
 我听到反锁门的声音,知道,完了。
 过道里还有声光灯,但这里只有晦暗的风景,和我已经枯死的心灵。我想我应该换一个地境,这样才容易换一种心情。于是我慢慢走向楼下的黑暗,这扇已关的门不会让我轻易再进到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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