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15 关于理性崇拜

亲爱的若望德兰: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如果是在纸质的时代,这一封信可能要花费若干的岁月才能到达你的手中,甚至有遗失的风险。多亏了现代的通讯技术,它不仅可以被几乎无时差的穿越指尖到达你的面前,而且可以被永久的保存在这个虚拟的数字的数据库中:这也许是我们时代带给我们的便利,但同时也是我们时代带给我们的不幸:因为一切,尤其是知识和信息,都来的太过便利,似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得到。我们可以找到任何版本的圣经,传记和学术书籍,甚至不需要自己费事费力的去翻译,就有人翻译好了递给我们:这个时代的我们,某种程度就像退化成婴儿的幼儿状态,一切都只能被磨碎成糜状,我们才肯张开嘴不用咀嚼的咽下去。任何需要痛苦、毅力、坚韧才能获得的东西,都被这个时代的迅速、快捷和简易所抛弃了。

我想这就是我和你相遇对我如此珍贵的原因:在这样的世代里,能够安心吞下天主给我们的苦果,然后让它在生命中慢慢消化,净化我们灵魂的软弱和罪恶,磨练自己的坚韧和勇气的人,已经为数不多。大部分人都被那些看似深奥,丰富,又充满了人类智性的有限缺陷而必然带来纷争的言论所怂恿着,而拒绝见上主的面。因此我想遇到你,也是上主对我的恩赐之一,和同时对我曾经受苦的奖赏。

今早我又做了许多清晰的梦,梦里是我初中和高中最好的朋友,我和她们又一起读书、考试,让我十分的喜悦:因为自从毕业之后,我和我的曾经的同学的好友们联系越来越少,因为我无法就世俗的婚姻、孩子、房子和车子的话题和他们再同频和互动:我被他们所抛弃,或者是我抛弃了他们。从梦中醒来的我怅然若失,然后看到了你发给我的微信消息:在那时我知道,虽然上主让我失去了许多世俗意义上的伙伴,但那是我所选择的灵性之路的必然的代价,而当我在这条路上行走,坚定,并且对孤独从容之时,必定会遇到同样行走在灵性之路的同行者,与我一路为伴。如同大德兰与十字若望,或者方济各与加辣一般。刚才去找加辣的传记,又看的眼眶湿润,上主的恩宠总是那么的丰沛,鲜活而动人。

我想就今天下午我们谈论的话题接着叙述:这个时代的理性崇拜,和它对其他天赋的忽视,所带来的恶果。

上午发生了一件事情,我与另外两个朋友有一个小的群组,一个是我研究生的室友,学习的是先秦文学,另一位是我做心理咨询师的朋友,我们三个经常会分享一些生活感悟和经历。中午的时候,我这位室友在群里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因为她曾经一篇文章遭到了别人对主题的窃取,并且被发表到了一篇核心期刊上:要知道,对做学术的人来说,发一篇核心期刊是多么大的荣耀,和不易。她对此非常愤怒,然后另一位做心理咨询的朋友,就鼓励她把这个愤怒表达出来,同时也在骂那个剽窃她文章构思的人。

我起初一直保持沉默:我能理解她对自己“智性”的成果被盗取的一种愤怒:这和自己的金钱被小偷偷取一样。但比起丢失钱财,这种愤怒可能百倍不止:因为“智性”的成就,是和她的“自我价值”更紧密相关之物,价值可能远盛于金钱。我们都知道,在灵修的道路上有三仇:魔鬼,世俗和自我。在我看来,这个时代的精神简直同时孕育和强化了三者。

如果我们认同那句著名的论断“现代化就是一场祛魅”,这场以人类理智为中心的运动,排除了灵性存在的空间:当他们排除了灵异、魔法、巫术和祖先崇拜,获得了“理智的胜利”之时,却同时也把对魔鬼应有的警惕和对圣神超自然恩宠与奇迹的可能拒之门外,教会鲜活的灵性养分变得干枯,剩下的骨架是一堆逻辑和神学论断:但教会从不是只为了擅长理性的哲学家或者神学家而单单设立的,教会的目的是为了普世人灵的得救:而无论我们怎么强调教育的重要,我相信受过哲学和神学训练的人,在所有的人类之中,都是极少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的教会的支柱变成了这个,那么就成了一个精英化,只有少部分才能得救的教会,我想这是和她慈母教会的愿望不符合的。

再来说世俗和自我,我们的时代被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所洗脑:这不仅仅是通过一种对感性享乐的赞美和狂欢达到的,它也被嵌入了这个社会的看似理性的价值体系里:我们生活在一种资源紧缺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利用自己的理性来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亚当斯密如此定义了他作为经济学基础的理性人。然而这个“理性人”,为了争夺匮乏的资源,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而向金字塔顶端攀登,这种理性和天主赐予我们的,宝贵的用来认识他的受造物和他的道的理性真的是背道而驰。高尚的理性被狭隘的局限了,变成了算计和自私的工具理性:有多少文凭,会多少语言,或者有多少论文,成为了“理性”被人敬仰的标致。

而我自己,惭愧的说,一直是这种理性崇拜的追随者,受益者和受害者。我生长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祖父辈都是建国后最先接受大学教育的第一批人,我的母亲也是恢复高考之后接受大学教育的第一批人。然而他们强大的理性和逻辑,并没有带给我真正关于“爱”的教育,相反在我母亲身上,爱是缺位的,对成绩和头脑的要求,远远强大过了对我本身情感的照顾。而少年时的我,也认为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去考第一,除了去考取一些名校来让母亲高兴外,我找不到和她有情感联系的任何其他方法。我的家庭是被理性崇拜深深腐化和扭曲了的,所以我一直期待的母亲形象,相反是一个饱含着理解和温情的形象。我用了差不多十年来和母亲和解,放下对她伤害的怨恨。感谢天主,通过18年的手术,我们再次在爱中相遇,并且柔软了下来:那次手术让她彻底的面对了她个人和理性的无力。当我在手术室中的时候,别人告诉我我母亲在祈祷,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天主祈祷,但是我想这对她的生命绝对是一件好事。一个能够去祈祷的人,比起一个觉得自己全能的人,更有可能获得救恩。

最后说我现在的状态和困境,我虽然在读国内最好大学的博士,但其实我在我的专业内感受不到滋养:曾经我觉得写一些有水平的文章,了解艰深的哲学论题,或者学习很多种语言,能让我饱满和幸福。但我的实践越来越让我体会到了相反的枯燥,死寂和无意义感。我觉得我的生活重心已经“偏离”了一个博士生或者搞学术的重心:我在祈祷,默想或者读各种灵修书籍获得的快乐,远远大于了我阅读学术书籍。在生活的各种事件中感受上主的奇妙的安排,和经受各种内在的波折,痛苦,安慰,成了我生活的中心。我现在对以智性生活为中心的学习和工作前途很迷茫。我有时候想,不如去扫地服务来的实在。我很想去做的是让我感到喜乐和饱满的事情,但我又觉得,是不是我自己在避重就轻,去祈祷和默想对我太容易和轻松了,所以我会避开繁琐和需要耐心的学术工作?或者我应该在毕业之后做一些其他的世俗工作?我一直在这个旋涡里纠结了有半年之久,祈祷或者默想也得不到上主清晰的指引,为此非常痛苦。就像我本来应该在2月去罗马交换,和我的神师会面,上主又以他大能的手阻止了我成行。虽然我的神师希望我毕业之后能继续做学术工作,尤其是做神学研究(我和他表达如同去教马哲之类的我会非常痛苦),我也相信如果我真的渴望上主一定会为我安排。但我陷入了这个困境,我不知道他想让我以何种方式服务他?我知道智性是他赐予我的家族和我的一笔宝贵的天赋,我不应该滥用或者随意的遗弃这种天赋,包括能考上研究生本身就是他施展的一次奇迹。但我又确实在我的学术生涯中找不到喜乐和价值感:可能与你谈论这些灵性的真实的体验,或者真实的做菜,生活,祈祷,对我更实际和踏实。我现在无法以一个“知识分子”自居,也没有那种想以知识启蒙别人或者服务社会的愿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我是被上主放到了这个位置的一个尴尬的存在:正如同他赐予了我过于敏锐的身体感受和某些神视的能力,我自己之前却一直深受其扰。我对于他所给予我的,总是要通过漫长的时间才认出是礼物。我现在如同是一个想去种地却又不能放下书本的书呆子。

我的灵魂确实因为我的天职而忧虑愁苦,请你千万别以为我在炫耀自己的理性天赋。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份过去让我痛苦,现在仍然让我痛苦,却又被他人所追捧的“天赋”。我宁愿上主赐给我一种做菜的天赋,或者照顾孩子的天赋,能更直接的愉悦和服务他人。

我们总是这样的不知足和自以为是,总想和上主要求我们想要的东西,而不是他认为好的。总想走自己要走的道路,而不是他想要成就我们的。所以我确实的坦白我不知道我此刻对学术生涯的厌烦是不是我自己没有耐心和信心的结果,我希望你也能为我祈祷,愿我早日得到他的旨意和启发,认出我的天职,在其中充满服务与奉献于他的事业的喜乐。

玛格丽特

于对我们共同的主耶稣基督的爱中

你可能感兴趣的:(2020-02-15 关于理性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