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山学校
从姐姐家回来,穿过枞树林,隔着铁轨两边的芭茅和杂树,我望见母校的废墟。
二十六年来,我曾陪同学来过一次,后来都是路过,匆匆一瞥。
谢山学校坐落在隆起的山丘上,三面是田野,一面是连绵的枞树林,有种古代书院的气息。建校十几年,为国家培养了各种人才,有在新华社工作的记者;有赴美、荷工作的科技人才;也有创办上亿企业商业精英,他们在各行各业,贡献才智。学校相邻有几户瓦房农舍,四周有麦地、池塘、竹林、芭茅、树木多达几十种,十分僻静。站在学校大门前,向西眺望,田野辽阔,村庄簇簇,丘陵起伏,直达天柱山,风景十分优美,四季变换。
我没有径直回家,改道从谢山嘴拐了弯,回到母校。校大门前曾是一片广场,如今盖起了两栋农家小楼,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学校。我从农家屋边,踩着杂乱的枯草,往里走。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几间红砖瓦房——学校食堂,大门紧锁,木门受风雨侵蚀,成了灰褐色。时光流逝,昔人不在。幸好,还是当初的模样,红砖历经雨水的洗刷,有些剥落,依旧红的艳丽亲切。读书时,从家里背米,换饭票的情形,又出现在我脑海……从打饭的窗口,向里面窥视,两口大的出奇的铁锅;厨房里弥漫出的搅动食欲饭香;厚厚的黄灿灿的锅巴,想起来,馋涎欲滴,又想咬上一口。
往日的校舍无踪无影,不见长廊、柱石、木柱、木窗、灰瓦、椽子、洋槐、梧桐树……像一场大洪水后的河滩,原址成了农家的后院,野草疯长,樟树耸立,老师和同学们万千的脚印被茂盛的植物覆盖。凭借着断壁残垣的轮廓,残存的石墙,昔日的四合院式的母校,从记忆里渐渐恢复。
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在这里,一个叛逆的顽童受老师的教化,变成了一个对知识如饥似渴的做梦少年;在这里,一个闭塞的村庄里的井底之蛙,在老师的指引下,看到了通往世界的通衢大道;在这里,一个粗鄙蒙昧的学生受到人性的、知识的、自然的美的感化,萌生憧憬; 在这里,我收获丰硕,特别是张胜老师,在最后一堂课上说的:“处处留心进学问”,他说离开学校不是学习的结束,而是进入社会大课堂,是新学习的开始,让我受益匪浅。
我的转变和成长得益于老师和同学,以及校园周边美丽的风景。
我仿佛又回到从前,一切清晰起来。
第一间房子是英语老师陈金友的宿舍,那天,他把我和旭东请进房间,语重心长的讲了几个小时勉励的话。
依次是,初一教室。我病后坐到座位上,前桌同学递给我病假期间做的笔记。
陈延发老师宿舍。 他面含微笑,骑着摩托车匆匆而来。他不作备课,讲课时滔滔不绝。
初二的教室。 调皮的礼全拿着雨伞抵着历史老师。老师无可奈何,脸色难堪,同学们暗自发笑。
凌云老师宿舍。他摘下眼镜,眼镜凹陷,女友从他身后悄悄走进房间。他精神抖擞,有同学拿着作业本走过去,请教代数问题,他笑意融融,细心讲解。
初三教室。那年冬天,校园内外白雪皑皑,凛冽的早晨,陈祚兵走进教室,一本正经地惊叫:“你们看!我耳朵还在不在?” 同学先是一怔,随后响起一阵哄笑。
最后一间是张胜老师宿舍。初三下学期盖了新房。张胜老师搬进第一间雪白的房子,他老婆是食堂的校工,娴静和善,沉默寡言。隔壁是我们后来的初三教室,宽敞明亮。那时候经常停电,上晚自习,张胜提着马灯,呼哧呼哧地给马灯打气,点着后,映亮整个教室,它比日光灯更有一番情调。毕业前夕,同学们唱着小虎队的歌:当离别拉开窗帘,当回忆睡在胸前,要说再见真的很伤感,只有梦依旧香甜,当蜻蜓不再飞翔……老师悄悄离开,歌声响彻教室,飘向晨读时走过树林和田野……
校园中间的大操场,已被农家盖起了厕所和柴房。操场中,曾经举办过期中考试的颁奖大会和文艺演出。摸底考试,课桌全部搬到操场中央,整齐摆开,仿佛沙场点兵,恍惚间,我坐在艳阳下,盯着试卷,心里慌乱、急躁,我从未轻松应付考试,成绩总是不尽如人意。时间真是大手笔,将一切涂抹的面目全非。
我急切地寻找魂牵梦绕的那条放学回家的小道,走到院后,下坡,一眼望去,灌木交叉生长,如同原始森林,人迹罕至的小路上,落满厚厚的黄叶,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仿佛连回忆的通道都被这些岁月的枯叶掩埋了。
夕阳西斜,我们捧着书本,或者独自一人,或者喊上好友,三两成群,一起从这条路走过去,前面的坡上,有一个清澈的池塘,再往前走是幽深的树林,寂静无声,偶尔,有隐约传来读英语单词的声音。丛树林里,同学分散各处,或读书;或闲谈;或沉思冥想。夕阳落入大别山脉,天柱峰上霞光收尽,暮色四合,我们陆续回到教室。
我欲穿过小道,站在半坡上眺望田野,昔日,田野演绎四季不同的景色,美不胜收。春天,大片油菜花开,金灿灿的,芳香馥郁;夏天稻禾碧绿,生机勃勃,像个大草原;秋天,一望无垠的金色稻田,风吹起沙沙作响,空气里飘荡着丰收在望的喜悦;冬天,枯黄的稻茬和草垛,在空旷的田野组成一首意境幽远的诗。前路灌木乱长,阻碍行进,我只得折返,走另一条路,寻找另一个记忆深刻的地方。
泥土小路已经改道,修成了光滑平坦的水泥路。
半坡上的竹林依旧葱绿茂密,曾经,无数个清晨,早读,我在林中,捧着书,听着晶莹的露珠从翠绿的竹叶上滑落,滴在枯叶上,迎着旭日升起,晨曦射进竹林,在自由自在的环境中,知识灌进我的脑海,大自然神秘的力量渗透到我身体,心里涌起美好的情愫,
坡下的小村庄只有几户人家,隔着池塘,外面是平坦的田野。池塘边有一棵老枫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树干黝黑,要两三人才能合抱起来。我们中午上学时,偶尔在树下逗留,坐在歪斜的柳树上,看着波光潋滟,讲故事。对岸,有一棵芙蓉花,盛开时,花朵粉红硕大,十分吸引人。
你找人吗?
我回头一看,一位打扮清爽的农妇从楼房里走出来,好奇地看我着。
我以前在这学校读书。记得这里有一棵大枫树。 我感觉打扰了她的宁静。
几年前,枫树枯死了。她很友善,好像乐意帮我回忆。
你们屋里操凤是我同学。
她好多年没有回来了。你是哪屋的?
我是土楼屋的,前面村庄过去就是。我每天走这条路上学。
你进来坐一下?
不了,我想再看看,有好多年没有走这条路了。
女人笑笑回屋。
村庄恢复了宁静。
我四下寻找印象深刻的地方,一切都已改变,带着一些遗憾和感慨,心思重重地离开母校旧址。
后来,我把几张学校旧址照片发到同学群里,身在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各发感慨,相约某个时间,大家一起去看看。
我也期望有那么一天,一起重走上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