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三二年,从洛阳到南京
一九三七年,从汉口到湘阴
一九六〇年,从湖南到湖北
一九八〇年,从湖北回湖南
一生尝尽酸甜苦辣,
终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小说《秋园》中,女主人公秋园对自己一生的评价。
然而,她的一生却不是这短短的几行字可以概括的,她带给我的感动和力量也远不止此。
《秋园》讲述了一个普通女人的故事,苦难让她的灵魂愈加高贵。
她被裹起又放开的小脚,她出生后又夭折的孩子,她壮年去世的丈夫,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她带着两个儿子外地逃荒的凄凉,她再嫁后又先于她离世的丈夫,她的一生是一个接一个的坎坷,但是她始终没有被打倒。
这就是秋园。
02
在自序《厨房里的写作》里,作者杨本芬说:“我一遍一遍地重写这个故事,稿纸积累了厚厚一摞。出于好奇心,我称过它们的重量——足足八公斤。书写的过程,温暖了我心底深处的悲凉。”
《秋园》出版时,作者杨本芬已经八十多岁了,她在母亲八十九岁去世后,开始写作这本书,她在家中逼仄的厨房里、在繁忙家务之余,一笔一笔写下了自己母亲——秋园的一生。
杨本芬就是书中秋园的女儿之骅。
那个想读书想疯了的女孩子,喜欢阅读各种文学作品,希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却最终屈服不再挣扎。她在七十多岁的时候,终于拿起笔,开始书写自己家庭的命运:中国激荡的年代里一个小家庭的沉浮。
她用10年的时间,让这本书出版。
她用写作,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活了过来,她温婉淡然的笔下,是时代洪流中母亲的挣扎求生,母亲如何承受命运,如何扛起世界,如何勇敢活着。
凡是看过这本书的人,都会被秋园感动,因为她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们自己。
03
秋园出生于在1914年,她曾有过娇俏可爱充满希望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然而随着父亲的去世,随着自己的出嫁,她的命运每况愈下。
她知道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贫苦悲哀,却因为家境太过贫寒,不得不将考上空军的儿子叫回家干活,女儿之骅十三岁的时候才能上得起学。
她是那么爱自己的孩子,大儿子子恒所在的学校地区发大水,与家里失去了联系,秋园心急如焚,她用一双裹过的小脚,走几百里路去找子恒,走到后来双脚又红又肿,一挨地就钻心痛,找到子恒后,整整躺了二十天,才能重新下地走路。
为了让两个小儿子活下来,她在丈夫死后,带着他们逃荒到了湖北,安定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让两个小儿子去学校读书。
有希望的日子没过几天,村子里开始清理外来的人员,为了活命,为了养大两个小儿子,秋园嫁给了村里的书记王成恩。
她给子恒写信说,实在没有办法才走了这条路,只是想让三弟四弟长大成人,你若认为娘不好,丢了人,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娘,要是你能体谅我的处境,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娘。
子恒接到信之后,嚎啕大哭,“难为了妈妈,我可怜的妈妈。”
她每个星期都给子恒写信,信的末尾总有这么一句:“五年之后,我们全家团圆。”
幸亏秋园再嫁的是个好人,婆婆和丈夫对她都呵护有加,她终于有了被人疼爱着的感觉。
然而命运还是没有放过她,在失去二女儿之后,秋园再次体会了丧子之痛,已经初中毕业十五岁的小儿子溺水而亡。
秋园一直哭,哭累了,便发出呜呜声,那声音在乡村的夏夜里,使人不寒而栗。
这一年,秋园50多岁,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人生三大悲事都让她摊上了。
王成恩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临终前他对着秋园说:
“等把我安葬完了,你就赶紧回老家,切莫拖延时间。媳妇不是盏省油的灯,对你不可能有感情。爱民虽对你好,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等到人家赶你走,你就不值钱了。你回到老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
秋园46岁去湖北,66岁回湖南。
二十年后,才等来了一家人的团聚。
04
晚年,秋园的生活才算好了一点,70多岁时依然步伐矫健,喜欢自己做事情,凡是自己能做的事,绝不等到孩子们回来。
秋园在坪前种了两棵芙蓉,春天会开出硕大的粉白色花朵。旁边搞了个橘园,种了十几株橘树。
子恒提前退休和妈妈住在一起,三儿也经常回家。
八十八岁的秋园,会为外孙女没有看到山崖上的杜鹃花而感到惋惜。
书中写到:
一日,子恒扫地。弯腰扫到秋园床底时,竟然发现那儿生出两棵竹笋,一般大小、高矮,似双胞胎样长在床底下。子恒觉得好笑,忙叫秋园来看。
“这竹子生命力真强,从山上地底下钻进房来,花了多少力气。要是它们知道自己会成为盘中餐,绝不会贸然行事。” 说完,子恒将床铺搬开,挖出笋子,笋块雪白、脆嫩。
那竹笋仿佛就是秋园本人。
05
秋园也好,之骅也好,这一生总是想上学而不得。
子骅出生于1937年,想读书想得发疯,为了能读书,每天吃很少,陪母亲秋园干活到凌晨,又累又困,浑身没有力气。冬天只有一双鞋子,为了第二天有鞋穿,上下学路上光着脚,把鞋子揣在怀里,那是大雪纷飞的寒冬,一个心中揣着读书火苗的小女孩,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的学校,假装忘记寒冷。
丈夫去世后,秋园不忍心让之骅和她一样,她鼓励之骅考学,之骅考到了岳阳工业学校。
岳阳工业学校是之骅的天堂,她去学校附近的食品加工厂洗菜赚生活费,给自己买棉布缝制换洗的衣服,还能买一只小巧美观的棕色人造革皮箱,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她从图书馆借出一本本外国小说,喜欢的要看上好几遍。
可是好景不长,学校停办,学生一律回原籍,之骅跑到江西找工作。
在江西,之骅辗转到了一所半工半读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在学校里的岁月有多美好,被下放农村就有多痛苦。二十岁的之骅很绝望,除了嫁给一个长相英俊的陌生男人,她没有任何别的出路。
之骅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孩子们很小的时候,高考制度还没有恢复,她就告诉他们,长大以后你们要读大学。
后来,之骅的三个孩子都上了大学。
晚年,之骅终于可以将自己一生的经历诉诸笔端:
我随时坐下来,让手中的笔在稿纸上快速移动。在写完这本书之前,我总觉得有件事没完成,再不做怕是来不及了。
只要提起笔,过去那些日子就涌到笔尖,抢着要被诉说出来。
之骅用笔赶路,重新走了一遍长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