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少年一词 应与平庸相斥 | 司马乂

太熙元年。

在经历了平吴之后的太康十年,西晋王朝度过了它最后的太平时光。

随着武帝的故去,一切的政治平衡全数被打破了。

太熙,一个崭新的年份,宣示着一个新的时代。



在这样一个年代。

新晋的权贵一朝执柄开始清算和笼络,孰不知已经踏进了行刑台。

觊觎权位的野心家在幕后怀着满腔的怨毒悄无声息地猎杀着台上的众人。

贪恋禄位的老臣只能苟且在洛阳,维持着台阁的不倒。

阴有异志的藩镇与诸王厉兵秣马,只待一朝洛阳有变,饮马伊川。

逐渐觉醒的诸戎,北方的鲜卑,西南的氐羌,近在腹心的匈奴蚕食着天下。

而我们的主角,武帝的十二子,十三岁的长沙王司马乂,此时正混迹于殿中诸将中,随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宫中政变,浴血成长,攫取着属于他的军武资本,并最终惨死在他所成长的地方,惨死于殿中诸将的背叛。


最黑暗的时代终于在承平日久的天下,如期降临了。

背叛与杀戮,是这个时代的主题。


郭钦江统索靖。

英魂归邙山。


八王之乱就此拉开了序幕。

在讲司马乂之前,先讲八王之乱。

在讲八王之乱时,司马乂的一生也尽在此中了。


太熙元年。

武帝司马炎崩于洛阳含章殿。

圣质如初的惠帝司马衷即位,同年改元永熙。

未逾年而改元,于礼为非。

不过,晋宣晋景晋文欺人孤儿寡母,一如隋文。

夺国不正,其祚焉能久乎。


惠帝司马衷时年三十一岁,傀儡一生。

初登大位,朝政一委于外戚杨骏,杨太后之父。

杨骏执掌台阁,一时间天下权柄在握,引重兵以卫殿,逐汝南于许昌。

杨骏的乾纲独断严重引发了惠帝皇后贾充之女贾南风以及某些朝廷重臣的不满。

毕竟利益分配不均嘛,就那么点权力蛋糕,肯定先紧着自己家亲戚吃。

老臣不满,赏点东西得过且过。

嗯,既侮辱了门阀的人格,也侮辱了门阀的智商。

裴頠表示,不仅黄鹤楼上看翻船,关键时候也要亲自上去踹一脚。


越明年,永熙二年,殿中诸将开始浮出水面。

 

殿中中郎渤海孟观,李肇,皆骏所不礼也,阴构骏,云将危社稷。黄门董猛,素给事东宫,为寺人监,贾后密使猛与观、肇谋诛骏,废太后。


贾后为求外力,先是请近在许昌的汝南王司马亮即司马炎的叔父,司马衷的叔公,赴洛连结,司马亮胆小惧事,不肯去洛。便又请远在荆州楚王司马玮即司马衷的六弟,赴洛举事。

二月,司马玮入洛。三月,孟观李肇以殿中兵四百人讨骏,遂杀骏,夷三族。

以司马亮和卫瓘辅政,司马玮统管禁军。

结局看似很完美。

但是这很不政治。


于是新的敌人已然出现。

对于脑子不太好使的司马玮来说,高高在上的两个老不死的家伙压制了年轻人的出路。

对于老态尽显的司马亮和卫瓘来说,司马玮这个愣头青整体打打杀杀的是个不稳定因素。

而对于在幕后的贾南风来说,上面的这三个人很碍眼,都得死。


六月,贾南风让司马衷作手诏,免司马亮及卫瓘官。

司马玮承诏,领军借势杀了两个老头。

可怜两个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横遭此祸。

匹夫无罪,怀璧有责。

 

在司马玮杀了两位老臣后,一夜之间,变数再起。

有人劝司马玮趁势再杀进宫室,一举定天下。

 

岐盛说玮“宜因兵势,遂诛贾、郭,以正王室,安天下。”

玮犹豫未决。

会天明,太子少傅张华使董猛说贾后曰:“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玮专杀之罪诛之。”

贾后亦欲因此除玮,深然之。

 

你看看,你看看。

就司马玮这政治觉悟,在洛阳根本混不出来。

徒有最强大的军队,却死于妇人之手,真是给他的诸位弟弟做了好榜样。

掌握了军队还不行,还得掌握皇帝。

有了这两样,便有了洛阳。

有了洛阳,便有了天下。

之后的司马乂从他的六哥身上,吸取了这个教训,牢牢掌握住了皇帝。

却被司马越无情背刺,惨死洛阳城边。

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我们还是来看看司马玮的悲惨下场。

犹豫不决的司马玮和深然之的贾南风。


张华白帝,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出麾众曰:“楚王矫诏,勿听也!”

众皆释仗而走。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遂执之,下廷尉。

乙丑,斩之。

玮出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幸托体先帝,而受枉乃如此乎!”


一切权力来自于皇帝。

可怜司马玮前一夜还自以为得势,岂料天明一廷尉便能收之。

这大概是八王之乱里面,死的最轻易的王爷了。

死于他的没头脑。

这个没办法,毕竟司马家的祖宗就是靠高平陵阴谋搞起来的。

这种政治生态,你让隋文来也是白给。


司马玮死后,从元康元年到元康八年,朝廷度过了难得的八年太平时光。

毕竟太子司马遹还小,张华还没老。


元康九年。

一向拿人当枪使的贾南风,终于被人当枪使了一把。

起因是贾南风不仅容貌丑陋,而且生不出儿子。

太子司马遹一天天长大,一旦入继大统,自己做了这么多孽,迟早要被清算。

对于贾南风来说,保持主动是她的信条与风格。

于是,先下手为强,管他什么朝野凶凶,废司马遹于金墉城。

接下来是赵王司马伦,即司马懿的小儿子,司马衷的叔公表演时间。

作为贾南风的心腹,掌握了禁军的司马伦,先是暗许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殿中中郎士猗废后之谋,然后开始骚操作,大肆散布流言,殿中人欲废后立太子,贾南风一打听还真有这回事,甚惧。此时司马伦跳出来说,早点除掉太子,一了百了,劝贾南风早点行动。

人呐,在心怀恐惧的时候,最容易被人利用。

贾南风很快毒杀了太子司马遹。

司马伦很快背刺了皇后贾南风。

三月,司马遹死。四月,司马伦以殿中兵起事,拿起了屠刀,杀尽了贾后一党。

此后,司马伦僭越之心不已,废帝自立。

引来了驻许昌的齐王司马冏,驻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驻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联合起兵。

八王之乱的最高潮就此来临。

权力的游戏不再局限于洛阳,关中河北淮泗全部卷了进来。

汉家的士兵在汉家的土地上死亡殆尽,徒增戎狄觊觎逐鹿中原之心。

司马家得国不正,持国无方,万里江山尽送于外族之手。

真是千秋罪人。


话说回来。

司马伦兵败身死后,齐王司马冏以最先起兵,距洛阳最近,执掌了朝柄。

然而其用权而不思进取,利益继续分配不均。

司马颙效仿贾南风行卞庄刺虎之计,将司马乂当作司马亮,卫瓘,司马冏为司马玮。

原意是上演一出司马冏怒杀司马乂,司马颙兴兵复仇的好戏。

结果司马乂微操过硬,硬是凭借一百来号的心腹连战三天,干死了身在深宫的司马冏。

有意思的一点是。

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


从太熙元年到太安元年,十二年了。

我们的主角,八王之乱中唯一的堪称光辉的人物,终于走上台前了。

从武帝死去时哭泣不已的少年,到同母兄长司马玮被无情冤杀,自己被驱逐出洛阳时不知所措的小王爷,再到三王起兵时一往无前讨伐叛逆的青年,到最后他亲手杀掉了事上无礼举措无度的司马冏,成长为了洛阳朝廷的唯一核心,也成为了关中河北的眼中钉。

二十七岁的司马乂,站在洛阳魏明时兴建的入云宫阙,满眼望去,都是他的父亲司马炎的身影。

司马家的社稷,说到底,也只有他一个人在维持了。

 

长沙王乂虽在朝廷,事无巨细,皆就鄴谘大将军颖。


乂未尝亏奉上之礼;城中粮食日窘,而士卒无离心。


长沙材力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阙,懔懔怀烈士之风。虽复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


长沙奉国,始终靡慝;功亏一篑,奄罹残贼。


第三段,第四段均取自于晋书。

我想房玄龄作为大唐帝国的总设计师,对于司马家的纷争,对于司马乂已经下了很准确的定义了。

史书昭昭。


不重权柄,奉上有节,一切为了社稷。

这也是为什么,在八王之乱中我独独倾心于司马乂的原因了。

八王之乱中所有的王爷,除了司马乂外无一心奖王室。

汝南王司马亮懦弱不堪,只想着苟且终老。

楚王司马玮剽悍无谋,至始至终不过是贾南风的一杆用完即弃的枪。

赵王司马伦卑劣的阴谋家,只想着当皇帝。

齐王司马冏堕落的胜利者,他的父亲司马攸也许会是个好皇帝,但他绝对不是。

河间王司马颙投机倒把,梁益丧乱,其镇关中而不思平乱,不过一竖子。

成都王司马颖貌美神昏,任用壁宦,眷恋邺城,坐视匈奴刘渊壮大,贻害百年。

东海王司马越最为无耻的背叛者。


可是啊,八王之乱这样一个黑暗的年代,是属于阴谋家和背叛者。

英雄只有在烈火中燃烧自身,用自己的鲜血浇筑起帝国的地基。


壮士拂剑,浩然弥哀。

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司马乂奋力戮杀了司马冏后,司马颙随即起兵讨伐,司马颖也紧跟其后。

对,就是那个司马乂事无巨细,遥咨于邺的司马颖。

可是,司马乂并没有死于外敌,七里涧的大捷让司马颖只能退回河北,司马颙的部下张方在伊洛寸步难行。

眼看,司马乂就要暂时的胜利了。

卑鄙的背叛者司马越忠实地贯彻了八王之乱以来的法则,联合殿中诸将们执送司马乂于张方。

 

方取乂于金墉城,至营,炙而杀之,方军士亦为之流涕。


这其中殿中诸将,就有之后我们熟悉的东晋镇北将军,祖逖,祖士稚。

黑暗时代的英雄们,都是从不堪走向辉煌。

祖逖是,刘琨也是。


之后的洛阳。

在辗转数次后,司马越最终肉体消灭了所有的王爷,成为了八王之乱最后的胜利者。

最卑鄙的人,获得了最宝贵的果实。

却将这果实拱手送人。


 

石勒帅轻骑追太傅越之丧,及于苦县宁平城,大败晋兵,纵骑围而射之,将士十馀万人相践如山,无一人得免者。


大快人心。

洛中朱衣。

当途之士。


就这样吧。

就这样了。


光明还太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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