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村庄(二)

爸爸,我和老弟在田间小路溜达,四处无人,风也热闹不起来。一层薄薄的青雾便包裹了山岭,透过的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大地,像温暖的胳膊,把我们揽入它温暖的怀抱里。远方是天与地的和谐,以山为系,不远处可见金字塔似的小干草垛,疏疏朗朗的一堆堆排列在土地之上,太阳照射在上边,闪着耀眼的金光。脚下是一条条枯枝断梗,青烟色的细瘦,光滑的秸秆闪耀着午后太阳的强光。路旁伸出的枝杈上摇曳着几片枯黄的叶子。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走着,一路向西,一路向暖。


从小到大都讨厌冬天,痛恨它冷酷的严寒和笨拙的粗糙。可近年来越发喜欢冬天了,喜欢它粗粝的空气、透彻的阳光、坚实的土地。也越发敬畏它低调的隐忍和孤独的寂静,萧条却不吝啬,凄凉却不无情。是因为年龄大了,才真切体会到这北方故乡冬天的独特?

路边的荠菜,偷偷地返青了,嫩绿细长的齿叶平平地贴着地面。这位春的信使告诉我们春天在这一刻正式抵达了。爸爸说挖点回去包饺子吧,此时过了冬的荠菜是最好的。他用手指轻轻抔去泥土,拔出白里透黄的小根,嫩生生、肥嘟嘟的荠菜浑身上下都是新的。它们终于熬过了冬天的寒冷、孤独和寂静,来迎接又一个春天的到来。而我已经错过了无数个故乡的春天,现在只能把它收进口袋里,带它到远方的春天里。

日光渐斜,我们怕爷爷等久了,便往回走。没有沿着来时的小路返回,爸爸说走大路吧。他的脚步最近总是很慢,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也许是别的原因,此时,我却愿意耐心地用最慢的步调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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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坡路上的每一步都用来仔细打量这枯寂乡村的一切。村口的小破庙,石头和泥土铺就的街道,街面上的残刍败屑,坑穴洼溜,两边的石砌房,大门处的石墩,庭院里的拖拉机,墙外石头围成的茅房,右侧狭窄蜿蜒的jiang子(巷子),街另一侧掩着石盖的没有水的井,每家院子里的已长出花苞的梧桐树……此时的乡村,不像江南水乡那样拥有如画的美丽,却有着不同于画的美。每一处都想驻足痴望,每一个转角都可以寻见儿时追逐嬉笑欢畅无忧的影子。可是生活从来不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去回想,一颗功利的心永远都不肯放慢追逐的脚步,而滑稽的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曾经拥有赤子之心的人们早已长大,昏黄的落日下曾随意攀爬的树还生长在那个熟悉的角落,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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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过年回老家爷爷都有好多话跟我们说,而我最喜欢听他讲话。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传奇人物,91岁的高龄仍给人治病,还闻名于我们的近邻山西省。位居茅庐足不出户却能知天下三分。爷爷喜欢读书,研制药方,乐于给村里人讲故事,破案子。桌子上摞得足足半米高的书籍,所谓是“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他虽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上过什么学,平生却停不下思考和钻研。每每嘱咐我们凡事要琢磨,人要有一技之长。当初他若能上得起学那定是清华北大的苗子。昨儿拉着我和弟弟考问我们75%和95%的酒精哪个消毒效果更好,给我们讲解渗透压的原理;常常都要抓着我学几个英文,捧着我们的手机搜索查证平时积累的各种疑难杂问;又教给我们如何养生,给我分析找什么样的对象等等。爷爷也喜欢拍照哈哈,他想知道今年的自己和去年的变化,让弟弟给我俩合影,却向来不看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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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乡人过来拜完年,爷爷便张罗着给我们做饭吃了,他的拿手菜——大锅菜!大年初一,吃饺子的习俗可以破,平时爱吃的手擀面也靠边站,而大锅菜,是绝对不能缺席的午饭主角!它可以说是我们老家充满浓郁乡土气息的农家菜,是村里婚丧嫁娶,大节小节乃至平日里的主打菜,过年无它不欢,也是俺最稀罕的一道菜。它不是外地人所理解的东北乱炖,更不是北京的饭馆里白菜粉条豆腐随便一煮的小家子气的“大锅菜”。它是烹饪最简单却又最诱人的食物。虽简单却又讲究,因为它确实是师傅挥动大铁铲用大口铁锅架在柴火灶上做出来的。诱人的关键之一少不了一种老家特有的醇厚的面酱,在油锅里将其小火炒熟,形成块状,放入切好的猪肉块(带点肥肉更香)、各种调料后翻炒,七成熟时放入高压锅内炖。此时白菜就可以大火熬着了,豆腐也炖得吹泡泡。肉炖好后舀几勺到大锅里,小火咕嘟咕嘟慢慢炖,随着肉的汤汁和菜的融合,香气便弥漫开来。别的食材可以不放,但粉条是必不可少的。出锅时的粉条吸收了鲜美汤料的味道,细嫩、柔韧、透亮,挑起来“唏呖呲噜”扒进嘴里,真是过瘾。当然也可以加入其他食材,如炸红薯块,瘦肉丸子,海带丝(有甲状腺问题的还是不要吃的好)。普通的食材,简单的混搭,又不失其各自的风味。最后粉墨登场的则是香菜了,哪能少了这样鲜美的蔬菜呢,熄火前撒上一层碎末,稍微消下毒,倒上香油和醋,就可以尽情享用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饥饿感一上来,一碗醇香的大锅菜永远是我最渴望的东西,而热气腾腾的碱面大馒头则是标配!端着比脸还大的碗,在冬日的院子里撑开木桌子,或坐在桌旁,人多时就蹲在墙角,或斜倚着门框,酣畅淋漓地干了一碗大锅菜,再吞下两个大馒头,风卷残云,细汗微出,脸泛红光,寒气尽消,我的天,整个身体都会是充实的!写到此时,肚子已经饿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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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大锅菜的喜爱也许是老家人共有的情节。它自有其神奇之处,似“君子和而不同”。不像南方的初一,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大鱼大肉,老家的饭平淡,朴素,真实,那股浓浓的乡情味和亲情味牵动着每一个农村人。而更重要的是它像极了北方人的率性,畅快和热情。街坊邻居的大叔大妈奶奶爷爷小伙子年轻姑娘们谁找爷爷都不像是来看病的,生生要聊上半天儿。不见其人已先闻其声,远远儿的屋里已传来阵阵爽朗。大妈们可不管你脸皮子薄,害不害羞,扯着你也要打听工作和对象的事儿。

而同样操心这些琐事的大爷已是第二个年头孤身一人守着空房子过年了。多少年前门口那个让我至今不明其身份的老爷爷走了,后来哥哥走了。再后来大娘离去后,牛棚里的羊妈妈和她的小羊们也就被卖掉了,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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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时候生活过的大院,如今对于我早已没了可以站脚的地儿,没了可以吃饭的锅,也没了能就寝的枕。是我变了,还是这个房子变了?曾经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洗礼,目睹了几代人的生死离别,现在的老房子更像一位母亲,守护者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有一位孤苦颓唐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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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再苦,在我面前大爷从来都是开朗的模样,每年见到我都异常地兴奋,像个孩子一样,总是嘎嘎嘎地笑着,如同刚下过蛋的鸡。瘦瘦巴巴的身架,还是那样干脆利落,似乎还能用那双干裂粗糙的手去山上给我打野兔子,去沟里摘野枣。被岁月深深刻画过印记的紫红色的脸上荡漾开的阳光让你难以相信这位经历过早年丧子,中年丧母,晚年丧妻的老人。或许和生活妥协了,接受一切便是生存之道。大爷用花椒木给自己做了一把结结实实的拐杖,但送别我时却没有拄,他只是默默的站在门口向我挥手,对着我微笑。短促的人生,其实就像匆忙的挥手一样,挥手之间,一切都已经过去,就像这老房子里的人,来了又走了,一切都会成为过眼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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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爷用同样的方式目送我的还有爷爷。即使老人家行动再不便也要拄着拐杖到门口,一千一万遍地叮咛路上小心,孤零零地站在远处,凝视着我们消失在两百米长的巷子拐角。爷爷和大爷的目送,已经永远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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