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迷你单人房”,坐落在旅馆的正中,既没有南窗,也不靠北,只有一扇门与中间的走廊相通。
以前只听说过“迷你裙”,“迷你房”真是好听的名称,但你如果住在这样的房间超过一星期,我想它绝对不是褒义词。这个房间不足五平方米,除了一张单人床、床头柜,一个迷你卫生间,沐浴间只是安装了莲蓬头而已,连桌子凳子也没有。我只好坐在床头,膝盖抵住枕头当桌面,记录几天的旅程。
以前,从未见过哪个房间没有窗户,即使浴室、厕所,在靠近天花板的墙壁上也挖了小小的窗口或排风扇。我们对窗户习以为常,从没有意识到窗的好处。在旅馆订房时,想想反正只有五六天,只是晚上睡个觉,有没有窗无所谓。
不知是不是因为北京的气候干燥,还是夏天本来天热,出奇地口干。不停地喝水,不断地上卫生间,有些怀疑得了糖尿病。也许因为门关着,开着空调,在逼仄的空间,人好像置身于冰箱的冷藏柜中,体内的水分不断地被抽走。在家时,总是开着窗户睡觉,很少开空调,晚上基本一觉睡到自然醒。可是,独自一人在外,在没有窗户的房间,你总不能开着门入睡吧。昨天晚上,步行了四五个小时,小腿发胀,非常疲劳,平时可以倒头便睡。可是十点左右迷糊了一会,醒来一看手机,还不到两点,睡神弃我而去。
前两天回旅馆,将门卡抵住门边的感应器,转动把手,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进房间,就把门关上,扣上保险链。不知为何,难得独自在外,时刻保持警戒心。来北京之前,常出差的弟弟叮嘱我,现金不要放在一起,可以分几处存放;银行卡和身份证不要放在一个钱包;晚上睡觉时,将房门保险……
小时候,乡村的盛夏,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午睡时,老屋门前的树下,放两张长凳,或者在竹林里,随便躺下也能睡着。那时,很佩服父亲,一条长板凳,两块砖当枕头,光着上身,睡得很香很稳很踏实。傍晚,早早搬三张长凳在晒场,一张扁席四个角,竖四根竹子,系好蚊帐,一张简易的床很快搭好。几个孩子挤在一起,在星空下,唱歌谈笑,远处河边的萤火虫在草丛中忽闪忽现,附近的蚊子早已被傍晚烧谷壳的烟熏走了。
大屋的门虚掩着,门前的梧桐树下,凉风习习,睡在露天,谁也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小时候,大脑中几乎不存在危险意识,除非看到草堆里钻出一条细长的蛇,或者掉进河里,稍微有些惊恐。即使不小心摔倒在沟里河里,扑通划拉几下,自己也能够爬上岸。从来不必担心会不会遭窃,或者遭到歹徒的攻击,可能那时十家九户穷吧。
老屋的窗户很小,白天卧室暗乎乎的。但堂屋屋顶上按了天窗,屋里亮了许多,透过玻璃窗上杂乱的树叶竹叶,洒进几束阳光。这扇不到学生课桌大小的天窗,无论晴天雨天,都无法打开,但能给房间带来光明,我还是感到很满足。老屋的北窗面对竹园,靠窗是一张大大的古式床;南窗面对梧桐树,窗下是灶台。
钱钟书先生说:“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需再到外面找。”回想童年,从来没有也没有想过欣赏窗外的景色。除了夜间或雨天,我们一直在田间地头,在风中在阳光下,如同地里的麦苗水稻,哪用得着透过窗户欣赏大自然的美景。在田埂上奔跑的孩童,本身就是大地哺育的子女,是空中扑棱飞翔的鸟儿。他们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成长,无忧无虑,没有束缚没有禁忌,本身就是开放的,不需要门,更不需要窗。
“春天是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现代舒适的家居生活,当然少不了明亮的窗户,甚至落地窗。可是,如果窗外只有一堵灰色的高墙,哪里来的春天呢?再者,如果你带上墨镜,或心不在焉,或烦躁不安,没有悠闲的心境,没有审美的情趣,再高档明亮的窗户,窗外再美丽的风景,你也无法欣赏,春天无论如何也进不了你的心。
第一次住没有窗的“迷你房”,还真不适应。没有窗的时候,必须把门开着。关上门的人,必定开着窗,不然空气凝固滞塞,浑浊不堪。门是让人进出的,关上门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窗是让人透气的,即使房间很小,窗外的景色拓展了有限的空间。但是,没有窗的房间,只好以门代窗,或者让门起到两种作用。但是,开着门的人在入睡时会失去安全感。
我一直把门开着记录生活的轨迹,这里毕竟是一家正规的三星级宾馆,床单被褥干净清爽,安全措施令人信服。房间虽小,可以上网,可以看书,可以写下生活的感悟,这难道不是自己亲手按上的最亮的窗户吗?
奇怪,原先头疼的感觉消失了,喉咙也不那么干燥了,这大概是不再警惕,心门敞开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