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的天空白蒙蒙的,收费站等待通过的车辆排了十几米。这些车不仅要等待收费,外地车牌的车主们还需接受核酸检测,收费站的人手有些忙不过来。
“哎哟喂,我的姐姐呀,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已经生孩子去了。”一位女同事惊讶地说,只见大肚翩翩的陈姝芳从岗亭出来,艰难地挪着步子。
“那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人手不够,万一疫情监控出了问题,我饭碗却丢了,到时候怎么养娃?”陈姝芳托着肚子回答。
“你可是有编制的管理人员,怎么会丢饭碗?芳姐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呀。”女同事继续劝她。
“后天是预产期,我现在准备去医院。”陈姝芳说。
“你可真拼!佩服佩服!”女同事再次感叹。
转过身,陈姝芳无奈苦笑。她何尝不想在家休养?奈何疫情监控在关键时期,若稍微有疏忽,她努力四五年奋斗上的岗位就有可能即刻被免职。她和老公郑超从东北来到南方这座一线城市定居,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资源,就像嫁接的树,寻求向上生长,也寻求向下生根,再加上马上就要有娃了,他们更担不起一丁点儿风吹雨打。
开车去往医院的路上,陈姝芳接到妈妈的电话。
“喂,妈,什么事?”陈姝芳问。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却传来抽泣的声音。陈姝芳有些不安的预感,把车停到路边,追问:“怎么了,妈?爸出什么事了吗?”
又过了几秒钟,陈妈妈屏住呼吸,带着哭腔回答:“你爸刚刚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即使有预感,陈姝芳仍不甘地问。
“前几天,他在家里好好的看电视,结果就晕了过去。我喊救护车来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溢血。抢救后,我陪着他在重症病房住了几天,等待他度过危险期,想着等他情况好一点再跟你说,我怕你们担心,你又快生孩子了。”陈妈妈激动地解释,“结果谁知道,他没挺过来。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陈姝芳感到头皮发麻,以为妈妈说的是别人的事,却又被妈妈的哭声拉回现实。原本陈妈妈计划在姝芳预产期前就来照顾姝芳。然而,近一个月,陈妈妈以各种理由推迟了过来的时间。姝芳给陈妈妈、陈爸爸打微信视频也屡屡遭拒,陈妈妈总是借口在外面不方便。当时姝芳就预感妈妈一定有事情瞒着她,可没成想接到这样的噩耗。她在心里责怪自己,整天忙工作,却疏于关心父母。如果当时多关心几句,坚持多问几句,妈妈就不必独自承受这么久的痛苦。
姝芳挂了妈妈的电话,立刻打电话给老公郑超,两人在医院碰面商量该怎么办。
“我得回去,妈现在需要我!”陈姝芳坚持地说。
郑超紧紧搂着姝芳,安慰她,“我们当然应该离开回去!可你马上就要生了,经不起路上折腾,万一有什么闪失,孩子怎么办?”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不相信我爸就这么突然地走了,我得回去看看!我妈她现在需要我!”姝芳哭着说道。
“我懂,我明白。”郑超感到很为难,继续劝姝芳,“但你要冷静想想,孩子现在也需要你保护,爸爸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冒这个险。我们一生完孩子,身体一允许,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你不要跟我提爸爸,我们对他们亏欠已经够多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难道连送爸爸最后一程的也不能吗?我还算什么女儿……”姝芳更激动地哭诉道。她想到这些年离开家乡,一年和爸妈见面也不过两三次,短短十几天,想到妈妈此刻的悲伤、无助,心被绞着般疼。
正在这时,郑超也接到陈妈妈的电话。
“超儿,小芳在你旁边吧?”陈妈妈问道。
“妈,我在呢,你说。”姝芳对电话喊道。
“我刚刚实在心里难受,才跟你打了电话。”陈妈妈缓了缓呼吸,接着说,“你没两天就快生了,现在疫情又说不好,你可千万别回来。家里你大舅、你叔叔、伯伯都会来帮忙,出殡的事都联系好了,你不用操心。就是我不能过去照顾你了,你找你婆婆过去帮你,或者请个靠谱的保姆,千万照顾好自己……”
“妈,我想回来,我要回来送爸爸……”姝芳颤抖地捧着电话。
“你不能回,听话。超儿,你别让她任性,照顾好她,家里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陈妈妈对郑超喊话道。
“不,我要回来,我要回来……”姝芳嘶喊着,一头扎进郑超怀里。肚子忽然抽了一下,是孩子的胎动。这孩子好像感受到母亲的悲伤,想安慰她。姝芳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去办理住院了。她告诉自己,为了孩子,她要坚强。
母女俩对着电话哭泣,互劝着对方,一头是关爱与牵挂,一头是愧疚与焦急,好像爱的天平,无论怎么度量,都无法平衡。
一个月后,姝芳带着刚满月的儿子,终于回家了。记得上一次离开家时,她父亲开车送她到机场,两人在安检闸口道别,她没好意思拥抱父亲,父亲催她快进去,别误了机。她转身走入安检通道,回头望,父亲还站在栏杆处,扬起下巴,巴望姝芳的身影,那殷切的眼神,和五年前她第一次离开家,父亲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踏进家门时,姝芳感到双腿都快站不住了。上一次和父亲见面还有说有笑,如今却只有一张黑白遗像,阴阳两隔。
“孩子,你怎么看起来如此憔悴!”陈妈妈关切地问。
“坐月子时,她时不时就哭起来,惦记着回家陪您,一直对没送走爸爸难以释怀,觉都睡不好,面色眼见着越来越差了。”郑超替姝芳解释。
陈妈妈心疼地抚摸姝芳的脸,“你爸爸在天有灵,也不会怪你呀,你给他添了这么可爱的小外孙。虽然他没见到,但是我们早就商量着要送小外孙一份‘见面礼’。”
姝芳有些讶异。
陈妈妈接着说:“我和你爸早就说好,想送小外孙一份教育金保险,我们来交钱,到第10年他10岁的时候,这份保险正好交完。我让保险公司的人帮我算了一笔账,从现在起每年交5万,交10年,到孩子15岁中考时,账户上约有60万,到20岁读大学时,账户上约有75万,到25岁读硕士时,账户上约有100万,到了30岁他结婚时,账户上约有120万呢。到时候虽然我不一定有机会看到小外孙成家,但能给他送一份大礼,这不挺好!”
“妈,你退休金一年也就5万,哪来的钱交保险?这保险我不能买!”姝芳问。
“你爸爸生前给自己买了一份人身寿险,你爸走了,保险公司给赔了50多万,这不正好,我替你爸给小外孙存笔钱,也减轻你们的压力。”陈妈妈笑着说,“你们在外地生活开销大,攒不下钱,这50万给我,我也不用不着。我想,你爸爸也会愿意给小外孙的。只可惜他没机会见一面了……”
陈妈妈说着说着,又啜泣起来。姝芳和郑超对望了一眼,两人的眼都红了,浸着泪水。姝芳的心更加隐隐作痛起来,她自己为人父母才更懂得,父母的爱像海涛一样磅礴,如泉水一般细腻。甚至父亲已经去世,这份爱还在继续。
姝芳没拗过陈妈妈的坚持,最后用一部分父亲的保险金,给小外孙买了那份教育金保险。
投保完的那一刻,陈妈妈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也许是因为她替陈爸爸完成了最后的遗愿,也许是因为她明白这份爱将透过保单一直延续,守护着她的孩子和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