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四月-广东的雨

我曾经把在广东实习时拍的照片放在了一个叫梦里四月的空间相册里。可是如今想来,还是无法表达我在那边所有的感受,那四个月梦一般的生活还是非常美好的,索性写下来好。

                                    ——2015年

时隔6年,我终于决定再次动笔写一写这个系列,我的四个月的短暂的广东生活经历已真的如梦一般,渐渐地化在记忆深处。而我离开广东已有近十年的时间了,这十年如同弹指一挥,岁月的手指在生命的琴弦上一个勾挑,便过去了。近些日子再看自己以前写的东西,发觉个人的风格改变很大,文风亦越发的厚重,不知今日的我再次旧壶装新酒,能制出什么味道来,姑且写写看吧。




大概十年前,我同同窗们离开家乡,远赴南越,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南方的雨。我们离去时恰好时值初春,自离开洛阳开始至广州,一路便有丝丝缕缕的雨随我们一同南下,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那样朗润的如同轻丝般的春景。

下火车那天恰逢情人节,正是一个阴雨天,南方的阴冷让人十分不受用,偏巧接我们的车子未到,于是一群人如同一群取暖的企鹅一样挤在一起,三五个人撑一把伞。天是铅灰色的,脚下是湿润的,雨把广东城市的颜色冲开了,如同被水泼溅下的水彩画,各式各样的颜色在地上流出一滩一滩纷杂的颜色,流到我们脚边。广州的高楼在雨水的洗刷中迷迷蒙蒙,影影绰绰,最亮的是渐渐初上的华灯,一颗颗如同暗夜里的星子,那样暖黄的灯光,叫人想起家中的灯光,想起灯光下的父母,想起母亲做好的饭腾起的热雾。伴随着这阵阵冷雨,我们辗转没有暖风空调的宾馆,又一路搭车来到了中山。由于来的仓促,学校并没有为我们安排集中的住处,那天晚上我和旁人挤在一个被窝,顶着未干的头发,在黑暗中盯着乡村小学残破得如同上个世纪的天花板发呆。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多年后我忽然读到这一句诗,就又回到那个冷雨凄凄的夜晚。




南方的雨和北方的雨是不同的。

北方的雨两极分化得十分厉害,设若是初春时分,那雨便像柔弱的纤纤娇女思念心上人似的,想来,却又徘徊着,矜持着,总要等风刮几日,天阴几日表示够了才会在一个不经意的夜里悄然造访夜深了,偶尔倾耳一闻,才能捕捉到细微的声响。但大多数时候,北方的雨如同北方的人一样,直接,爽利,又带有中国人特有的客套,阴几天以后便不再推却,哗哗地下一场,然后便决然离开,送给人更大的太阳更干的空气。而南方的雨完全不同,时而哀婉缠绵得如同一个怨妇,淅淅沥沥连连绵绵柔柔缠缠好几天,仿佛旧时一个独坐在月洞门中倚着栏绞着帕子的妇人蹙着一双眉;又时而骄纵得如同一个十七八的娇俏少女,稍不合心意便将你淋得浑身都痛,但不多会儿又烟消云散,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第二次印象深刻的雨是在夏天,那时广东的天已放晴好久,阳光每日都散出灼人的温度,叫人不敢出门,汗如同小河一样淌下来,不多会便打湿衣服。南方的风景是很好的,因着那无处不在的绿意,在北方,路旁的行道树多为柳树杨树槐树或法国梧桐,在南方,是榕树和芒果树的天下。榕树极高大,一棵便能长成遮天蔽日的一大片,每一片浓绿的叶片上跳跃的都是生命的气息。我是坐在车上邂逅那一场大雨的,它来时让人猝不及防,忽然间便听到分量极大的雨滴敲打在车顶上,只一个弹指间天地间便都是这样令人心惊的噼啪声,不多时便这些雨水便在车窗上汇成一层完整的膜。温度一下子让人舒适起来,适才的闷热一扫而空,衣服也不再贴身,那一层永远也干不透的薄汗反而让人十分凉爽起来。车窗外是南方如帘的骤雨,不远处的山丘是绿的,河水是银灰的,天是迷蒙的,让人想到张爱玲笔下的香港,让人想到晚清的颓然和民国的乱象,让人想到江湖夜雨十年灯……这雨只下了不足一刻钟便离去,云开雾散,丝毫不见刚才汹汹的气势,南方的雨,又一次以这样的姿态与我相遇。




也不是没有在夜里听过雨声的,南方的夜雨,让我莫名地想到明亮两个字。我所居住的乡村远离市区,每每下起雨来,我总爱倚在窗前看对面的乡间老屋,不知是何年月所建的老屋漆白的墙上挂满了斑驳的青苔,剥蚀的木门上依稀能看的见之前的朱红。每每雨中,看见这样的老屋总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夜幕下的雨雾中又添一丝森森的鬼气,又掺杂着一份小楼一夜听春雨的闲情。乡村小路的灯光白如钻石,那样清冷的光照在湿润的路面上,偶尔能听得见晚归人的脚步声,雨丝轻敲着世间的万物,一同随炎热的夏风吹进入眠人的梦里去。

雨,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天气,它能立刻将你拉回旧时的梦里,让你的思绪如同它一样迷离。




西北的雨和南方的雨是不同的,西北的夏天若是下雨,必得在清凉的衣衫外加一件薄外套,否则便有伤风之虞,初到广东的我也是这样做的,然而只穿了十分钟不到,便果断地脱了下来,转身去换了另一件更轻薄的衣服。南方的夏日细雨不会给你送来清凉,它会把天地变作一个大蒸笼,降下水汽,便更加闷热。我站在房门外的露台上看雨,闷润的天气里,我的脸红如熟透的虾子,身上却发冷,我心知自己生病了,可一个人孤身在外,连医院的门向哪开都不晓得,又兼工作不得脱身,只好苦捱。那一天的雨格外的黏腻,如同穿了一件塑料雨衣,我站在廊下,强撑着,耳边是孩子们的嬉闹声,叽叽喳喳,嗡嗡作响。末了实在是站不住了,便坐在台阶上,比楼顶还高的天上,是那棵由于常年台风肆虐所以长歪的大松树的树顶,树顶直指阴暗的铅灰色的天空。天空一般乳白一半灰暗,隐隐有闪电在云层中浮动,我想起西北的阴云也是这样的翻滚,西北的雨天也曾这样的迷蒙,身边是欢乐的孩子们,他们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忙着长大的匆匆,因为忙着长大,所以不得空看看周围的风景,便如同曾经的我一样。




而如今的我又身在北方了,却也不是我的家乡,我也曾倚窗听雨,也曾在下雨时弹一曲古琴,也曾对着连绵的雨丝写下一首首诗作,也偶尔会想起那一年在南方遇到过的雨,那样绵密的,那样突然的,那样悠长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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