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住着故事,但很少有人把它们讲出来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故事,但很少有人把它们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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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中,父亲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16岁离开家,成了一个工人,后来做了警察。在他将近40年的峥嵘岁月中,究竟多少次遇到危险,他没有说过。他一般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一句,比如“我去上班了”“我去单位一下”。他的职业是刑警,专破命案,在国外即称为“重案组”。他的真实经历却比电影中的情节还要精彩,还要精心动魄。他曾千里迢迢押解17岁的杀人犯,而对方居然夜里把他叫醒,说一声:“叔叔,手铐开了。”人性的复杂和难测恐怕没有谁比他体会地更深刻。他曾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蹲守在嫌疑人家门外,等着将他缉拿归案。他曾扮成买家,提着数十万现金和毒贩交易,而一旦有纰漏,自己和其他卧底都危在旦夕。他曾身先士卒地冲进房间,制服带着刀的罪犯,他也曾在办案途中翻过车,倒在冰天雪地的高速公路上等候救援……他办过很多案,抓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他救过城市里奄奄一息的流浪乞讨者,救过弃婴,救过受害人……他的心中有很多很多故事,但很少讲它们,即使讲,也略过了很多细节。但这些故事住在了他的心里,他选择让它们沉默。

我的姥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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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生在一个贫民的大家庭,从小没上过学,只在解放后上过几天识字班。但她天性聪颖,过目不忘,当过车工,什么零件看了就琢磨怎么做,做的让老师傅也无话可说。家里大人小孩的衣服鞋都是她做,她会的菜式她的子女们都不会,这样她还谦虚地说以前学的太少,好多菜都不会做。她没有享受过什么,一辈子吃苦受累,拉扯了五个子女长大。她曾经给我讲过年轻时的事情,而那些新奇地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比如她说过曾经全国上下“备荒备战”,人们都沉浸在一种战争的焦虑和紧张中,挖防空洞,疏散子女,我母亲作为大姐带着最小的弟弟被送到西安,其他三个姨姨被送到了河南老家。我记得姥姥感慨地说:“真的打仗了,我们一家人还疏散什么,死也要死在一起。”她说得是真情实感。也许一个家在一个国看来不算什么,但国有时是虚的,家才是真的。在任何灾难面前,只有家才能撑着个人度过难关。在那些动荡的年代里,姥姥的一家人分开过,但最后重聚在一起,没有再分开。这是无比幸运的。

我的母亲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她上完技校后就被分在嘉峪关的小车站,叫做“绿化站”,而40多年后我带着孩子造访过那里,为的是游览有名的“七一冰川”。母亲学的是铁路信号,实习的时候经常在外面跑东跑西。嘉峪关那时还是西北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风沙很大。风沙同样很大的是另一座城市——玉门,曾以石油和出产了铁人“王进喜”而出名,但直到母亲去的时候,那里还是个“刮风刮得起人”的地方。张掖、武威,这些西北的城市,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母亲几乎都走过。天性自由不畏艰苦的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甚至说过如果没有家庭的羁绊,她整天都会在外面跑。而她在外面也是受欢迎的,因为基层女同志少,一般工人非常欢迎她们下去,而她们的到来不仅带去基层工人单调生活和机械劳动的改变,还带去了姐妹般的关爱和母亲般的温暖。母亲曾骄傲地告诉我,一线男同志们非常喜欢母亲做的拉面和西红柿面片儿,声称这是多少年才能吃到的美味。但母亲无缘户外奔波的生活,只是少数时候才去出差,大多数时间都在家围着锅台转。因为她有个家庭要照顾,有孩子要呵护。那个孩子就是我。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母亲经常是一个人照顾我,那种压力和孤独可想而知。但我从没有听她抱怨过。她自己有一个单纯美丽的小世界,她喜欢花草,家里种满了大大小小的花。她同样喜欢听收音机,做饭时候听,早上听,晚上听,以至于我小时候还没学会读书的时候,就听了很多广播剧了。有母亲的影响,我的一天常常是在收音机的报时音乐中开始的,而广播剧里富有磁性的男声或女声,也是我童年熟悉且喜爱的声音。很多小说就是听广播剧熟悉的,比如《穆斯林的葬礼》《南方有嘉木》《苍天在上》等等。在广播剧里,我想象着女主角的美貌,那些旷世珍宝的瑰丽,以及那些富有意蕴的对话,生动有趣的比喻,等等。后来我买了电影录音带,甚至把自己喜欢的电影录成磁带,晚上一个人在被窝里反复地听——可能就是受了母亲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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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母亲也很少讲她自己的故事。也许对于她,她的人生经历太普通:技校毕业——实习——工作——结婚生子——?但她的生活绝不是平淡的,而是充满了情趣,只是她自己不觉得,或者,那些生活情趣原本就是她打发寂寞的方式。她只是偶尔回忆,偶尔对我讲讲,但讲得不多。那些故事也大多保留在她的心里,但有一些也保留在我心理。

比起他们,我的故事就简单地多,但也绝不是无趣的。我也会经常回忆,那些记忆有的鲜明,有的模糊。比如小时候我的奶奶家,我的堂兄堂妹这些童年的玩伴。比如家乡的山和水。有些是以前的,有些是不久之前的。敦煌我去了两次,一次和父亲,一次和丈夫孩子。敦煌还是那个敦煌,无论是千年前和现在,又或是十几年前和几年前,看似变化不大。但我2016年去敦煌的时候,还是明显感觉它更老也更累了,有些无暇喘息。作为一个沙漠中的绿洲,过度的旅游开放还是不适合沧桑如它。而莫高窟的珍品也越来越难看见,因为游客的爆满和壁画保护的需要,大部分珍品洞窟游客无缘一窥真容,敦煌艺术的精品更多还是在教科书中,在展览馆的玻璃罩里,而无法和个人产生联系和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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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记载了过往,承载了生命。当你听到了故事、看到了故事,你的生命也和别人联系了起来。无论这个人是你认识熟悉的人,或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参观莫高窟,你的生命可能和千年前的生命产生了联系,那是一些久远的、有些已经被尘封的记忆。通过阅读,你的生命和不同国界、不同身份的作者联系了起来。这些作者有些是贵族,有的则是平民,但他们选择讲出了自己的故事。贵族的讲述有的足够平淡,有的则难以想象,平民的讲述则更贴近我们的生活,也就是为什么那些故事感动我们。即使是科幻故事,讲述人却是一个离我们并不遥远的作者,比如刘慈欣。他的流浪地球让人觉得苍凉、悲怆,通篇都是灾难横行,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一个灾难见证人的体会吗?每一个故事,每一次讲述,都有很多真切的情感在里面。故事也许是虚构的,其中的情感却是真真切切的。

但还有那么多人,他们虽然有故事,却很少讲出来。也许那些故事有的不那么动人,平淡无奇,有的也许是太过惊心动魄,曲折离奇,所以他们宁愿选择不讲。但故事会跳出来,因为它们承载过一段生命,所以也如同有了生命,会呼吸,渴望阳光。它们会跳出来,在深夜,在黎明,在不经意的谈话或是对视之间,在下雨天,在晴天,在阴天,在一次倾听,一次瞌睡,一次无聊,一次激动之时。它们总会出现,而我们无法视而不见。每一段生命都有其精彩,每一种经历都有其意义。有些路,我们注定了要走,有些人,我们注定了难忘。有些故事,我们想了又想,还是讲了出来。它们和我们的生命一样有意义,如同时光不会虚度,花不会无缘而开,雨不会无因而落,南飞之雁不会不回来。万事有时刻,生命有轮回,这些为我们所知的故事,是无数的因缘的汇聚,也是无数因缘的起点。

我们的人生有些什么故事,我们本身无从知道,也无从选择。但我们可以选择讲述或不讲,或用什么方式讲述。那些故事有的像一幅画,一首牧歌,或一首长诗,一本漫长而间有闪光的书。它们足够我们品读、回忆、思索、感悟,无论曾属于谁。当无数的故事汇聚起来,它们就不再是点点星火,而是历史的银河。它们不再是独家记忆,而属于所有人,是所有人心灵共同享有的星光和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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