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的秘密

夕阳的余晖还挂在街边转角写字楼的落地大窗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斑，暖烘烘的，全部倾泻在她的身上，连身上臃肿宽大的棉衣的褶皱中都熠熠发光。风还在刮着，她就那样坐着，干瘪深陷的眼眶盯着远方，不回头，给世界一个背影，拉长……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在医院空空的走廊里，背着身，目视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已是深秋光景，风紧而凌冽，一个年约八旬的老妇人，就那么呆呆的坐在心内科病房外的走廊里，身边没有人陪护，就那么坐着。

"这么大的年龄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我拎着住院所需的物什儿，小声嘀咕，快步走进自己的病房，收拾起来。

“咚，咚，咚……”拐棍触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抬眼，见是她进来，有些愕然，随即打招呼：“您好，奶奶，您也住这个病房呀？”

她有些羞涩局促，放下拐棍，搓着手，嘴角向上了扯出一个憨厚的弧度，算是回答。我本也不是话多的人，报之一笑，便低头继续收拾。

转眼间到了吃饭的点儿，走廊里响起了餐车那个不太好使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吱吱声，顷刻饭盒里勺子跳跃的“咣啷咣啷”伴着中年妇女特有大嗓门一下点燃了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似一把炝锅的尖椒，沉寂的科室顿时热闹起来。

因为没有订饭，我拿起包准备外出就餐，出于礼貌想要给奶奶打声招呼，这才想起来，似乎一下午都没有看到她的家人，也没有陪护，带着满心的疑问，我有些犹豫，不知是问还是不问，脑中快速闪过无数种可能，孤寡老人还是被遗弃？抑或是……

没容得我细想，一个洪亮的你绝对不会和心脏病人联系起来的声音伴随着有些粗犷地推门声快速拉回了我的思绪，来人是隔壁305的阿姨，56岁，冠心病加糖尿病，随意扎起来的狮子卷儿般的长发随着高大魁梧的胖身子一共挤进门来。

“姨，吃饭了，侯大夫有手术，你先吃两馍垫垫……”

女人举起有些浮肿的手，果然，粗粗短短的手指抓着两个正冒着热气的馒头，不由分说地往老人怀里塞。老人嗫嚅着赶忙推辞，不知是因为农村人的拘谨，还是原本就不善言辞，老人涨红了脸，双手在胸前比划着，摇着头，却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女人哪管这里，看老人不接，就自顾自翻找起老人的饭盒，打开盒盖就往里面放。打开盒盖的一刹那，我才注意到，这个有些年头的饭盒里竟然装满了一半儿一半儿早已干瘪的馒头块儿，不知是剩了多久的，看样子最少得两天了。

“姨，这些不能吃了，太干了，暖气热会馊的，这是新鲜的，我去给你打点粥……”女人说完又似一阵风似的呼啸而出，只留下我和老人，老人几次想张嘴，声音确只是在嗓子眼儿里转了转，又咽了回去，只能舔舔干瘪的嘴唇，摇摇头随她去了……

夜，深了，半梦半醒间一个男子的身影闪进门内，我吓了一跳，刚要叫，却听到隔壁的床上有些欣喜的夹杂着浓重陕西口音的女声，

“娃，今儿咋挣晚睇？你吃了莫？”不同于白天的羞涩纳言，此刻的老人立刻来了精神，瞬间机关枪似的发问。

男子把手指赶忙竖向唇边，比划着指向床上的我，“人家女娃睡咧，妈，你轻些儿，这病可不能吵着!" 还穿着手术服的男人，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显然是刚下手术，还没顾上换衣服就跑过来的，听他那么说，我赶紧将睁了一半的眼睛闭上，放匀呼吸，假装又睡着了，好让这对母子放宽心。

”今儿病人多，忙到这个点儿，妈你吃了莫？“男子见我”睡着“，这才回答母亲的问题。

”吃咧，吃咧，你呢？“母亲还是只是关心儿子，突然我听到老人摸索下床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打开的饭盒盖，和母亲献宝似的苍老的声线，“你看我还给你留着捏。”

饭盒里一半半儿馒头的秘密终于解开了，却让人不知怎的就涩了眼眶，喉头涌动，如那个放了许久的馒头使劲拉扯着声带，直到淌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