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浩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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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走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上。
炎炎的烈日无法令他在意,脚下被晒得滚烫的黄沙也无法令他在意。他现在只在意一件事——正不断萦绕在他脑海的事。
这件事无疑令他痛苦——极度的痛苦,以至于他的面色已接近死亡的颜色,以至于令这个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剑侠“御飞剑”杨天龙周身颤抖,激动至极,浑然失却了武林高手应有的沉着、镇定、冷静、空明。
失却了就意味着一个字——死。
死,对他来说身历何止百次,早已置之度外,不再介怀;情,则不同,他生存的意义全部寄托在其上。死——并不痛苦;情——为何不能像死一样?
他脑海中浮现着他妻子林红霜楚楚动人的丽影、晶莹剔透的泪珠,耳边响起她凄伤哀婉的话语:
“大哥,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活了。虽然我可以证明自身的清白,但若传到江湖上,必定污了你一世盛名。”
“不不,我不能说,你还是杀了我的好。”
“正因爱你,我才不能说。”
“不是的,你一向待我很好,我从未有现在这般幸福过。”
“总之,是我不好。”
“好吧!那我说。不过,你须保证不要激动,不要生气。”
“那我说了。昨日你出外采药,我一时无聊,便出谷去到市集买衣饰,遇到了薛荣。他——他对我说了一番不中听的话。”
“他说——他说第一次见到我,就——就——爱慕上我。只是碍于你是他的大哥,才难以示爱。若我有意,可抛弃你,随他远走高飞。大哥,我觉得我们还是换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居吧!远离江湖,远离薛荣。”
杨天龙不知是如何冲出草庐、冲出居住的那座山谷的。那时的他愤怒异常,头脑一片空白。意识恢复时,已处身于这片沙漠。
穿过这片沙漠,在沙漠的尽头,便是薛荣的府邸。
他知道他一定要去找薛荣,否则将会更加痛苦。因为薛荣是他的好朋友——唯一的好朋友。
自己所爱的人被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勾引,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
杨天龙知道薛荣生活的准则:美酒香车金万两,不及美女卧榻边。而林红霜恰恰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第一美女,美艳无方。
林红霜没有理由骗他,薛荣有理由做出着等事,他也有理由相信薛荣做得出,薛荣也确实不止一次对他赞叹过林红霜的美貌。
为何是薛荣?杨天龙反复在脑海中寻求一个答案,同时也试图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
真的能找到吗?
杨天龙展开轻功,不多时便来到薛荣府邸的大门前。
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一座完美华丽的豪宅。大门漆成朱红色,黑底的门匾上雕有两个篆体鎏金大字——薛府。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分立左右,威风凛凛,显得气派十足。
杨天龙知道门内更是一派苏州园林景象。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水泊怪石一应俱全。虽早已熟识,现在却倍感陌生。
人最难了解。如果谁自认已透彻地了解了一个人,那么谁就一定是个白痴。
杨天龙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所以怒火中烧,一脚踢向朱漆大门。门栓断裂,两扇门直飞出去,落地时发出两声巨响。
杨天龙迈步进到前院,屏气凝息,等待薛荣的出现。
薛荣正在最高的阁楼上与一个美艳女子调情说爱,宅门的巨响让他一惊。凭他的武功修为,已听出宅门的后果,也听出是一个内外功具至化境的武林高手所为。
他推开吓得钻入怀里瑟瑟发抖的美女,起身整整衣衫,取过床边的剑,跃出阁楼,展开轻功,纵到宅门口。
见杨天龙立在前院,顿时长吁了口气,握拳行礼:“杨大哥,小弟还以为是哪个高手来寻我晦气呢!”呵呵笑了两声,又道:“想必是小弟的宅门令大哥你看不过眼,是以才替小弟拆了。来来来,小弟同大哥饮上几十坛,给大哥赔罪。”
“不必。薛荣,我正是来找你晦气的。”杨天龙阴沉着脸说道。
“大哥,你在开玩笑?”薛荣不解地问。
“像么?”
薛荣仔细端详杨天龙的神色,只得承认的确不像在开玩笑,他问道:“不知小弟何处得罪了大哥?”
“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居然不知?”杨天龙圆瞪双眼,厉声说道。
“小弟实在不明,还请大哥示下。”薛荣还是一脸迷茫。
“昨日你是否见过我妻?”
“是啊!在市集上。”
杨天龙愈发确定,厉声喝到:“既如此,你还在装蒜,你居然不顾兄弟之义,勾引你大嫂。”
薛荣听得这话,登时慌了:“此话从何说起?借一万个胆,小弟也不敢呀!”
“还说没有?”杨天龙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怀疑他是做贼心虚。
“绝无此事,大哥,一定有人想陷害我。小弟的为人别人不知,大哥你难道也不知吗?”
杨天龙嘿嘿冷笑道:“你的为人我自然知道,尤其是对女人。”
“不错,小弟的确贪恋美色,但‘朋友妻,不可戏’这句话小弟还是懂得的。小弟纵然再不济,也不会打大嫂的主意。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小弟如何做得出来?更何况,自与大哥结义以来,至今已逾六载,何时做过对不起大哥的事?”
杨天龙听得薛荣一番情深意切的言辞,心中有些所动。但转念一想,林红霜与薛荣素无恩怨,平时又少有来往,何必污蔑于他?必是薛荣借词推脱,不敢承认。念及于此,胸中怒火更盛。
“难道还是你大嫂——不,是我妻污蔑你不成?”
“大嫂?是她自己说的?”薛荣惊呼道。
“从现在起,不许你再这么称呼,我也不再是你大哥。多说无益,此事若是换了别人,我早已一剑杀了。念在你我相交多年,你不仁我不能不义,你我就此恩断义绝,各行其道。你若再对我妻纠缠不清,莫怪我姓杨的心狠手辣。”杨天龙决然地说。
薛荣感到有如掉入冰窟,浑身冰冷,心也随之凉透。他不明白林红霜为何要诬陷自己,自己一向对这位大嫂礼敬有加,不敢有半点怠慢。虽说她有着惊世美貌,自己却从无半点非分之想。他更不明白,杨天龙为何不信他的话。六年的生死与共,却换不来一丝的信任。
薛荣似乎呆滞,眼神迷离,口中不断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良久,他清醒过来。他知道,杨天龙既然决意于他绝交,便是天王老子也无法令他回心转意,杨天龙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已无法为这勾引大嫂的罪名辩白,即便百般辩解,杨天龙也不会信。他更知道,这罪名一旦落到自己身上,便终生无法洗清,终生背负骂名,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
他必须证明,证明自己的清白;而证明清白的方式却仅有一种。
薛荣仰起头,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无限感伤地说:“大哥,既然是大嫂所说,既然大哥不信小弟所言,小弟也别无话说。甘愿一死,以示清白。”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反手剑落,刺入自己的胸膛,缓缓倒在了地上。
死——有时是逃避,但更多时候却是一种无奈。
杨天龙眼前血花飞溅,不少还溅到了他的衣衫上。他急忙上前,见薛荣一剑正中心脏,已是奄奄一息。他迅速点了薛荣的中府、极泉、曲池几处穴道。血流登时止住,人却已无法挽救。
只见薛荣喉头蠕动,似要说些什么。杨天龙附耳过去,断断续续听到薛荣说:“大——哥,小弟——小弟没做过对——对不起你的——事,天地可鉴,小弟清——白。”“白”字方落,他的头已重重垂下。
杨天龙未料到有次变故,回思薛荣临终遗言,不觉怔怔地呆了。直到听到一声尖叫,紧随着又是嘶哑的哀嚎,这才回过神来。
只见一个美艳女子从内院奔出,一把推开杨天龙,扑倒在薛荣身上。那女子的哭声悲惨而凄厉,似与薛荣的关系非同一般。
杨天龙并不认得这个女子,问道:“姑娘何人?与他有何关系?”
那女子便是适才与薛荣在阁楼上的人,她未理睬杨天龙的问话,抹去眼中泪水,厉声反问道:“是你杀了他?”
“也许。”
“也许是何意思?”那女子不懂杨天龙的话。
“也许的意思是,他虽不是我杀的,却因我而自杀。”杨天龙黯然道。
“他自杀?为什么?”
“因为他勾引我的妻子,而我在此前是他的朋友。或许他是良心未泯。”
“你就是杨天龙?”
“你认得我?”
“荣哥常提起你,说你是他平生唯一的朋友。他将你夸的有若神明,尽管我知道你是男的,但有时却连我都很嫉妒,嫉妒得想杀了你。”
杨天龙默然。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竟会吃这个男人的兄弟的醋,实在令杨天龙意想不到,也实在令他无法说什么,所以只有闭嘴。
那女子接着说:“听荣哥说,你的妻子很美,是江湖第一美女。”
杨天龙没有否认,他从不否认这点。
“但荣哥不会看上你妻子的。”那女子异常坚定地说。
“什么?”杨天龙想不到这女子也这样说。
“有一次荣哥对我讲起你的妻子,夸得天花乱坠的。当时我就调侃他说,人家那么美丽,你去找她呀!荣哥义正言辞地说,那是我大哥的妻子,我是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的。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我绝对相信荣哥。所以我只吃你的醋,却不会吃你妻子的醋。”
这女子说的话跟坚定,意思与适才薛荣说的相同,又不可能事先有所串通,这让杨天龙有些动摇了。
杨天龙心潮汹涌澎湃,忆起当年同薛荣仗剑同行,游历江湖的情景。尤其是在与天山派那一战中,薛荣拼死解救遭遇暗算而受伤的自己,不惜身背三十多剑,浑身浴血,将养了足足一年才恢复元气。
生命对一个人来说无疑是最宝贵的,谁会轻易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交予他人?
杨天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薛荣。
“姑娘,你是——”
“我是薛荣的未婚妻,我叫凤儿。现在你相信了吧?荣哥真傻,竟会认你当大哥。”怨恨地瞪了杨天龙一眼,又低头柔情脉脉地对着薛荣的尸身言道:“荣哥,你在天之灵有何感想?只有我,对你才是最好的,只有我绝对相信你。我不会让你在九泉之下孤单一人的,我随你去。”说罢,嘴角边突然溢出红色的液体——鲜血,然后缓缓倒在薛荣的身上。
杨天龙急忙上前救助,也已无力回天。凤儿早已将暗藏的短刃刺入心脏。
杨天龙再次默然,静静地看着两个死者,眼眶不觉已经湿润。
凤儿的话深深刺痛了杨天龙的心,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其中充满了多少讽刺、嘲笑和鄙视。
风陡然刮起,吹起了地面的尘埃,扫落了树上的枯叶,不时夹杂着“呜呜”声,似在哭泣,又似在控诉。
杨天龙将二人的尸体扛到内院的一株合欢树下,掘坑掩埋在一起。撬起一块大理石的台阶做碑,挥剑在碑上刻下“大侠薛荣、其妻凤儿之墓”几个字。心中默默祝福了二人一番,带着无限伤感与疑惑,黯然离去。
杨天龙一路百感交集,回到了他居住的山谷。平日里美丽的地方,现在在他眼中却充满了悲色。
他推开草庐的门,林红霜出现在他面前。见他神色疲惫,衣衫上留有已干透的斑斑血迹。林红霜惊呼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他死了。”杨天龙无力地说。
林红霜没有应声。
“不是我杀的,他是自杀的。他的未婚妻也为他殉情。”杨天龙又说道。
林红霜仍然没有吱声。
“你为何不说话?”杨天龙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林红霜的声音有些哽咽,一转身跑入寝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杨天龙被她古怪的举动弄懵了,一时不知所措。直到寝室内响起哭泣声,杨天龙才放下手中的剑,走向寝室。轻轻推开门,见到林红霜伏在床榻上,嘤嘤哭泣。坐到床榻边正欲安抚,林红霜突然泪眼朦胧地起身,紧紧抱住他,哽咽道:“大哥,我错了。”
杨天龙在回来的路上就有了不祥的预感,现在愈发强烈。见到林红霜坐直身子,紧皱眉头,表情极度复杂,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时,神经愈发紧张。
过了半晌,林红霜方才低下头,耳语般轻声说道:“大哥,对不起!其实——薛荣他——他并没有勾引我,是我骗了你。”
虽声若蚊蝇,虽已心有疑虑,但林红霜亲口说出,在杨天龙听来还是有如晴天霹雳一般,顿感天旋地转,瘫坐到地上,呆呆地望着林红霜,声音近乎干涩地说:“为何骗我?”
“因为——因为我自私。”
“自私?”杨天龙又疑惑了。
“是的,自私!我是这世上最自私的女人!”林红霜抹去眼泪,道出原委:“每当你出谷去找薛荣喝酒或者行侠仗义,只留我一人在这山谷时,我都会感到很孤独,很寂寞。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出去,我希望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永远只属于我一人。但我也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因为你还有朋友,你还有薛荣,他是除了我之外你唯一的朋友。”
林红霜顿了一下,续道:“你一定会问,每次你叫我同去,我为何总不愿去?那是因为薛荣的生活准则,我不希望为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了解薛荣,而我并不完全了解,所以我必须置身事外。你是个很重情的人,你不会因为我而舍弃你的朋友;当然,你也不会为了朋友而抛弃我。也许你自己并无感觉,你一直希望做到情义两全,你也一直在努力这么做。”
林红霜越说越激动:“但是,大哥呀!鱼和熊掌永远难以兼得。看到你与薛荣往来频繁,而我又时常独处,实在忍受不了,出于强烈的私心,才编造了这个谎言。我知道,你一定会相信,因为我从未骗过你;我也知道,这个谎言即便是真的,你念及兄弟情份,也不会杀了他,只会断然绝交。那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本以为可借此疏远你们的关系,实在没想到他会——”未说完,又嘤嘤哭泣起来。
杨天龙听了林红霜一番真诚表白,心中不但没有愤怒,反而平静下来。
爱,本身就是自私的。在承载了真情的同时,也孕育了自私。
杨天龙承认,林红霜没有错,自己不能就此怪责她,也不能怨恨她。而自己呢?自己又错在哪里?貌似也没有。爱情和友情在他看来都是情,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薛荣更是无辜的。
那错的又是谁呢?
生活中似乎有许多事情都无法分清对与错。既然分不清,又何必要分呢?人世间总不可避免地充满了错综交织的矛盾。
杨天龙忽然想到了凤儿,想到她也在吃自己的醋。林红霜与她何其相似,难道女人都是如此吗?
看着林红霜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中柔情百转,他实在无法怪罪她。但他也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薛荣和凤儿的无辜身亡,必定要有个了局。
杨天龙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尘土,坐到林红霜身边,轻轻搂住,温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再哭就该变丑了。”
“大哥,你别怪我!我当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嘛!我又怎会怪你?”杨天龙柔声安慰。
“当真?”
“自然是真的。死者已矣,那也是无法的事了。好了,折腾这一天,我也饿了,你下厨做几道拿手小菜,再陪我饮上三杯如何?”杨天龙微笑道。
“好的。”林红霜绽开了笑容,燕莺似的飞出了寝室。
饭后,已近黄昏。
杨天龙着实夸赞了一番林红霜的厨艺,提议到谷中走一走。两人手挽手出了草庐,漫步于山谷中。
这个山谷幽静美丽。山峰挺拔而不失峻峭,树木奇形而不失风雅。一条清澈的溪流横贯山谷。碧草茵茵,百花丛生,各种香气汇成浓郁的芬芳,似雾般弥漫于整个山谷。
杨天龙仰倒在草地上,阖上眼,大口呼吸着山谷的芬芳,似已沉醉。林红霜也坐到他的身旁,幽幽地说:“这里的景色真美。”
“是啊!有如仙境一般。”杨天龙也承认。
“只是有些太安静了。”林红霜若有所思地说。
杨天龙明白她的意思。他只有苦笑。也就是与天山派那一战受了重伤,无法延续后代,这使得他一直觉得亏欠林红霜许多。
“是啊!以后会更安静。”杨天龙平静地说。
林红霜闻言,跳了起来,惶恐地问道:“什么意思?”
“你说呢?”杨天龙张开眼,望向天际。
林红霜明白了他的意思,略有歉意地说:“我本应想到的,你是一个极负责任的人,薛荣的死不可能不了了之。让我去吧。”
“不必,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有可能的话,找一户好人家。”杨天龙的声音平静祥和,宛若天籁之音:“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去面对。”
“是我酿成的大错,理应由我来谢罪。”林红霜嘶声叫道。
“我怎么忍心?何况我在吃饭时,已偷偷服下‘百花天露散’。”
林红霜闻言大惊。“百花天露散”是天下五大奇毒之一。据传闻,人服下一个时辰后才会发作。毒发时将经历一系列无法想象的痛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溃烂至只剩白骨后,才会死去,有如身处地狱一般。
“你是哪里得来的这毒药?”
“这本就是我杨家的独门秘药,也是我唯一没有告诉你的事,祖训难违。”
“你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林红霜嚎啕大哭。
“这药毒性猛烈,也无解药。只有如此,我才能得到安心。”杨天龙的话意味深长。
“你——你——”林红霜已因哽咽而无法说话。
“我本应在知道事实真相时,当即了断。只是我还有依恋,我想最后再吃一次你做的菜,最后再欣赏一次这个山谷的美景。这点我不如薛荣,他快意恩仇,办事决断,是真正的侠客。更何况,我必须让自己多受些苦楚,以告慰薛荣和他未婚妻的在天之灵。即便如此,我身体上的疼痛,又怎及得上薛荣心中痛苦之万一。”杨天龙长叹了口气,又说道:“现在,我心愿得偿,也该走了。你一定要保重,要爱护自己。”
“我不——我不——”林红霜疯狂般叫喊着。
“你若不答应,我死也不会瞑目。”杨天龙平生第一次对林红霜疾言厉色。他神情激荡,额头开始大滴大滴渗出汗珠,周身不住抖动。“百花天露散”的毒性开始发作,他的身体也在一步一步溃烂。
林红霜见此情景,知道杨天龙命不久长,而她偏又束手无策,只好应允。她别无选择。
“如此,我便放心了!”杨天龙不再说话。他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汗水似雨点般涔涔落下,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脖颈青筋暴起,显是在忍受那无法形容的痛楚。
林红霜抽出绢帕,一边为杨天龙擦拭汗水,一边不停地哭泣。她已无话可说,心中的悲痛只有自己默默承受。而这悲痛将伴随终生,她只有经由痛苦来发泄对自己的满腔怨恨。
忽然,杨天龙猛然抬起头,暗淡的目光失神地再次望向无边的天际,扯开嘶哑的喉咙,放声悲歌:
“苍茫尘世间,情义两难全。
千行泪洒尽,独个夜无眠。
情深深似海,义重重如山。
放怀歌一曲,啸彻九重天。”
歌声越来越低,最后完全消失。杨天龙的肉体也随之消失,只余下一具皑皑白骨。
林红霜跪倒在地,抱起杨天龙的骸骨,凄厉痛苦。声音响彻整个山谷,良久未绝——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