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听他应了下来,微微一笑。
云游眼瞧向一旁的清墨,见到她脸上剑伤不禁心中有愧。虽说并不是自己所为,但终是因己而起,是以冲她拱手道:“清墨姑娘,多有得罪,多多包涵。”
清墨嫣然一笑,躬身回礼。
南山瞪了云游一眼,怒道:“你伤的弟子多了,为何单单向我清墨师姐赔礼?”
云游嘻笑道:“只她在此还是外人,自是要多客套些。若然哪天成了弟妹,成了自家人,我也不必这么客气了。”
清墨听了面红过耳,垂首立在一旁。
南山则怒道:“谁是你弟妹,你若再是嘴巴不干不净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云游嘻嘻笑道:“这么说,我们目前还没翻脸么?那我这哥哥你也就是认了?那就好,那就好。”
“你……”
南山嘴上讨不了便宜,忿忿的将衣袖一甩,气得转身便走。
南山刚走,云游立时躬着身子“啊唷啊唷”的大叫起来。
三姑眉头一皱,抓起他手腕,把了把脉,斜睨向云游,冷笑道:“小滑头,你又想搞什么古怪?”
“疼,疼……肚子疼。这古怪可不好搞,我得先休息一会。这伤看来真得休息个十天半月才能好了。”
云游只怕自己伤一好,便又要被这三姑给赶出普陀山,去找那魔头寻仇。那样便没了这好机会与南山和小仙女相处了,只要有时间,他相信自己可以转变他们的想法。即便不用杀那魔头,大家也能和和气气的相处,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三姑放开云游手腕,盯着他,冷笑道:“你这滑头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你是怕上次我将你赶下普陀山,这次又故技重施么?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做戏就要做真一点。那魔头既然那么器重你,那就应该让他自己来救你才像样。
你现在是被我们普陀山扣押的人质,那就应该有人质的样子。
从明天起,你随众弟子一同采药做事,普陀山的大小累活脏活通通给你包了。这样多活动活动筋骨,也有助于你的伤势恢复。”
说罢三姑枯木杖一顿地,转身出了房门。
云游瞪大了双眼,张口结舌,懊悔不已的大叫道:“圣姑,别啊,我错了,我不应该在您菩萨面前耍小聪明的。再说人质也不该是这样的待遇,那是犯人做的事。
我也没病,都是装的,不信你看。”
他一面叫,一面比划了一下手臂的小肌肉。
不意三姑头也不回,冷冷道:“那样更好,没病就立马干活去。”
大小左和清墨同时抿嘴一笑,清墨紧步跟在师父身后。
云游自作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向幸灾乐祸的大小左扫了一眼,大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下山去将高手找回来。”
大小左白了他一眼“哼”的一声道:“去就去,总比跟着公子在这挑大粪的好。”
说罢,二人发出“噗呲”一笑,夺门而去。
次日云游早早起床,在得自《佛缘清心经》的引导下,伤势也已好了大半。当下又念起小仙女清羽灵,不知此时她被困在何处,是否也正如自己一样也正在想自己。
蹑手蹑脚的穿过几道拱门,又转过几条长廊,看着都是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小径,云游竟迷了路不知身在何处。
心下暗想,原来这普陀山这么大,房间这么多,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普陀山在相仪城的势力范围,东面与北面临海,偏处一隅,这一带地广人稀,方圆数十里皆是普陀山的地头。
与之遥相呼应的正是南隐寺。
南隐寺和普陀山多少有些同行竞争关系,同是佛门圣地,南隐寺是以百姓求神拜佛,烧香许愿,捐赠功德来供寺内开销的。
而普陀山则不同,除了百姓上山烧香外,凭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之本门所长医伤药理,在山内垦荒,种植着大片的药草和花类。
是以周边百姓甚至各大医馆都会慕名前来买药治伤。
比之于南隐寺和普陀山,另一处同城的道教则显得要寡清许多。
除了些虔诚的道教信徒会上山朝拜外,道教弟子都比较的淡定,道观陈旧年久失修,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道教最鼎盛的一代,当属那仙鹤道人声名大噪之时。
那时人人皆以为道教的仙鹤道人得道成了仙,是以众多百姓都对道教推崇备至,一时风头无两,纷纷涌向道观以沾得仙光。好似只要在里面拜上一拜,捐献些钱财便也能延年益寿,积累功德一样。
此后多年关于道教仙鹤道人的传说因为无人得见,相信者少了,也逐渐冷淡下来。
江湖中人便开始怀疑这是他们道教的自我脸上贴金,得道成仙云云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信的人少了,但也不乏热忱的道教信徒,其中最大的信徒当属那魔教的前圣君仙一了。
其实他原本也不叫这名,只为了修仙之法而改了名字而已。
仙一毕生都在找寻仙鹤道人的行踪,同时潜心修行各类神功绝学,试图由武道之巅而入仙道之门。
他这么痴迷仙道,也非为己私,只是为了自己一但能如那仙鹤道人一样修成正果,那时天下百姓和武林各派便不再会视无相圣殿为魔教。
自己便有了至高无上的话语权,那些人也会慕名前来寻求修仙之法,对于推行水星城,打造大同世界的愿想自然也要容易许多。
可他唯独是以人道的思想加之于仙道之上,他又怎知,一个仙人的想法会如他一样?若然存有私念,那仙鹤道人为何不光大道教,而选择隐世不出?真正的得道之人又岂会有你我他之别?不正应如天地一样么?
是以老子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是天道运使自然之理,何须人为造作?
又有言: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之,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这说的是要去我执,没有分别之心,不要以己之立场来分别万物,而是我即为万物,这样想方合于大道。
仙一想以武入仙的路子显然是没能行通的,他似乎忘了真正的圣人仙人,诸如大圣人孔子,如来佛祖的化身释迦牟尼,以及太上老君的化身老子,这儒释道三家的大头,无一不是在传扬思想和自我提升中才成圣成仙的。
他们又何时花功夫用在修于武道之上了?可见修仙之道,不在肉身,更多还是修炼自己的精神意念。在这块,往往是人类最薄弱且最容易忽视的地方,毕竟人们只相信自己的五感,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是决计不信的,可那恰恰就是道。
云游懵懵懂懂以心感悟到了混沌无极的状态,但并不稳定,是以他眼中的世界也往往与常人不同,这种状态也时隐时现,没能彻底悟透。
他在普陀山中四下乱转,忽听得“刷刷刷”的剑声齐齐整整的挥舞声响。好奇的寻声找去,转过厢房,沿着一条小长廊走到尽头,使剑声也越来越大。
云游侧着身探头一看,只见四野之下皆是一望无际的花花草草。
这些花草平膝,分成青黄红黑白五种颜色,各成一片,绵延数里,目及不尽。
花草之前则是一处开阔平地,平地之上大小高低立着上百个圆木桩。木桩上约余五十名女弟子穿着紧身素衣跳跃着交换身位舞动长剑。
三姑立于诸人之前,众弟子踩着木桩,引剑齐出,如翩翩蝴蝶一般穿花拂柳,一招一式都独具美感。
云游看得出神,想来这就是她们普陀山弟子的练功场所了。
忽而剑招倏变,两两交叉对相跃换身位,身子倒竖,在半空中各挽了几个剑花,剑尖点地,五十柄长剑弯成半圆,向上弹起。
只听“砰”的一声响,平地尘起沙扬,石屑纷飞,云游“啊”的惊叫一声,被溅起的石子弹到额头。
三姑扭头一横,怒道:“谁?”
云游嬉皮笑脸的从侧道探出,拱手笑道:“圣姑,早啊,各位姐姐早。今天天气不错,这么巧,你们也来锻炼身体了?打扰打扰,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说完立即转身欲要离开。
不料一只大手猛地抓到他肩头一按,云游吃痛,大叫道:“啊唷啊唷……伤口伤口,换个地方。”
“龙婆婆,放开他,让他过来。”
三姑招了招手。
云游回身,但见一位老太,佝偻着身子,花白碎发脸色阴沉。
原来方才她一直与自己贴墙而立,云游看得忘我,是以并未发觉这还阴沉沉的立着一位不声不响的老太。
他被这龙婆婆一推,向前踉跄几步,畏畏缩缩向着三姑走去。
其间路过诸位女弟子身旁,五十对眼睛齐刷刷看向云游,清墨也在其中,然并未见到清羽灵和南山。
云游猛然间发觉普陀山众多女弟子中,但凡姿色稍佳者脸上都挂着一道淡淡的剑伤。心下一阵怜惜与愧疚。
走至最外的一名女弟子身前,似觉眼熟,拱手一揖到地,诚恳道:“累及佳人花容,实属小生之罪,万死万死。请姑娘责罚,动动玉手也在我脸上划上一剑。”
说罢云游伸手欲要自那女弟子手中取剑。
那女弟子正是当初在南隐寺与魔头相斗被他所调戏过的溪辞姑娘。
云游虽未认出她,但自是知道她们不会下手。
诸位女弟子在得知是他人扮了幕云游的样子后,对他也无恨意。
当下溪辞又见得这人一番呆头呆脑的夸着自己,甘受同罪的模样,不禁“呲”的一笑。转即收声,忙将云游手推开,手与他手一触忙又缩了回来。
三姑顿声一喝:“你若是真心赔罪,那就应该将那真凶擒来,不要假仁假义。说,你偷偷摸摸来此,所为何事?难道不懂这里的规矩?”
普陀山虽向外开放,但山中规矩繁多,其中一条便是严禁乱闯乱入,没得三姑示下,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后山。
云游为寻清羽灵而来,此话当不便说出口,只打了个哈哈,嘻笑道:“在下素来仰慕普陀山的风光秀美人杰地灵。今日有幸容身于此,又听得这里剑声激荡,厉害非常,情难自已,实无半分窥私之心,唐突之处,还望圣姑见谅。”
三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还懂剑?那你可瞧得出方才剑法的路数名称?若是答得上来今日之事暂且作罢,若然答不上来,便乖乖认罚。”
云游适才已看出此非为普陀山的剑招,心中大奇,疑惑道:“方才诸位姐姐所练剑法似乎并不是本门剑法。不知普陀山和青山剑派是何关系?”
三姑脸色一沉,怒道:“叫你说剑法,你却扯上什么青山剑派,这与他们有何干系?”
“方才诸位姐姐所练的乃是青山剑派《云水剑诀》第十三式缭云剑法里的第二个小招“点破苍穹”。此招毕集全身之力发出,优势在于剑法凌厉凶狠,然破绽也很多。你们普陀山的剑法素以法度严谨,破绽最少,守护最密著称,善于长斗。而今却欲要速成,改为剑法凶狠迅捷的路数,已然是失了自己本门剑风。这番改良,恕在下直言,有些狗尾续貂之嫌,不伦不类。”
云游见好好的普陀山剑法,硬被三姑改的面目全非,是以口无遮拦,出言不逊。
三姑听了先是一惊,想这小子怎知道的如此清楚,随后大喝道:“一派胡言,这分明是我普陀山《剑花谱》的剑招,虽说和那《云水剑诀》的剑招很像,但两家路数风格完全不同。天下武功一大抄,凭什么说是《云水剑诀》而不是我们普陀山《剑花谱》的招式?”
云游见她着恼,转即笑道:“圣姑说的是,两家剑招相似,兴许是我方才看走了眼也未可知。”
三姑虽是生气,但心下反而欢心,笑了笑,忽地运起左掌,摆开木杖“呼呼呼”凭空三连击出。
掌势柔和暗含内劲,打完后收掌,向云游斜睨一眼,冷冷道:“此掌如何?”
旁的弟子倒也没见过一般,只觉得很是气派,纷纷为师父拍手喝彩。
云游适才说了实话反将三姑惹怒。
看得明白,此为道教入门掌法,《三生掌》,讲究的是掌力的叠加之法,一掌强过一掌,最后使掌力叠在一起打出。在一流高手眼中,已算是雕虫小技。云游也拍手大赞道:“啊,厉害厉害,此乃是普陀山《落花掌》里的招式,名为叠花。一掌未至,二掌叠出,次掌掌力再生,三掌排开,让敌人防不胜防,手忙脚乱,抱头鼠窜,哭爹喊娘,无从招架。”
三姑听出他正话反说,然也赏脸,微微一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
这见识很大程度上还是眼力见识,所谓做人要识相,识时务者为俊杰,云游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