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深圳 - 草稿

    2019年12月初，突然接到通知，第二天要去深圳开会。复杂纠结到怀疑人生的调课没能使我有太多情绪波动，除了那两个字——深圳。

    深圳，较之其它一线城市，她更久远地于存在我心中。那时，我十一二岁……

    冬日，家中刚刚修好新楼房，前后连三间，宽敞明亮。正逢爸爸四九大寿，按家乡风俗，这是必须庆祝的大事。看日子定大师傅，全家沉浸在喜悦与繁忙之中。

    热闹完一天一夜，亲友散尽，下起小雨来，家人收拾妥当休息。次日大晴，早饭是全菜汤下大白菜，吃个痛快后，全家聚在屋檐下晒太阳。远望，田里的油菜闪着露珠，油光发亮。爷爷声音一直这样宏亮：“好，有了这个屋儿，下雨天再也不用大盆小钵接漏了。”“建这样好的房子只为了不接漏吗？”奶奶马上出言反驳，“越老越不会说话了”。我们都轻声笑。三十出头的妈妈年轻好胜，总有点嫌同样年轻的爸爸不够上进 ，“最起码也不能是村里最差的”是她的口头禅。现在房子修好了，昨天的宴席也有声有色。一直憋着口气使劲奋斗的她，应该稍稍放松了一点点。爸爸是一个乐观愉快的小伙子，热情冲动，惹人喜爱。旧疾已经完全康复的他，看上去充满活力。他说了很多话，有些我听不太懂，却也满足地听着。

    过完年，有一天，偶然在大人闲谈中听到爸爸妈妈要出门打工的消息，父母外出打工具体意味着什么呢，就是不常见面吧？追问妈妈，只有答非所问，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出门打工哪有钱供你和妹妹读书呢。”

    正月十五还没过完，父母跟随熟人在一个傍晚匆忙离开了家。分别时，大家并没有太多激动与不舍，就是很简单匆忙的分别，父母甚至都没有跟还是孩子的我和妹妹说什么就走了。可能，他们觉得很快就会回来；可能，他们也很慌乱茫然，未知的打工世界是什么呢？

    他们父母走的那天晚上，家里的人都很平静，我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小抽屉，把攒在里面的小玩意和零食搬进搬出。后来我知道，那是焦虑和紧张内化的表现。爷爷奶奶平静的外表下，应该是绝不平静的吧。

    就像一个循环语句，往后二十余年，年年重复这样的分离。在这二十多年里，长辈逐渐老去，孩子长大成人。认识离别，从茫然，到悲伤，到习惯。

    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在大人谈话中，第一次听到深圳这个字眼，深圳，是父母打工的地方。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的认知总是那么极端，要么是盲目恐惧，要么是不现实的幻想。父母极少对我们言说在深圳打工的细节和不易，只是说深圳如何好，如何发达，并鼓励我努力读书。父母在音响厂工作，他们具体是怎么工作的，不知何时起，我期待着父母常常说起的地方。终于，高考后的暑假，一辆从襄樊到广州的绿皮火车，先把我到带到广州，再从广州转汽车到了深圳。

    看到父母工作的更多细节，很多不实际的幻想被打破。父母工作地址位于宝安区福永镇，这里高楼大厦林立，这里旧楼地摊遍地；这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宽广漂亮的大马路，也有垃圾满天飞，老鼠乱窜的烂公路。最多的，还是街上熙来攘往的打工一族。父母上班时间紧凑，午休短暂，晚上下班已到9点多。住房拥挤炎热，屋外厂房密布，工厂饭食简陋……这里的很多条件，是比老家要差的，父母和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为何坚守这里？之前，我只想深圳是如何的繁华富有，来了，却看到了无数远离家乡、用汗水赚取梦想的劳动者，他们的梦想，就是用自己的付出支持家庭。他们在或好或坏的环境中，自得其乐、热火朝天地奋斗着。我的父母，就是其中的一份子。那时，我十九岁，父母四十一岁。深圳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机会和梦想，冷漠与现实并存的地方，是一个离我很遥远的地方。

  大学实习期间和结婚生子后，我都在深圳住过个把月的时间。年轻浅薄的我，没有感受深圳的更多内容，更没有发现父母的衰老。

    在这次来深圳开会前的8月初，我也来过一次深圳。这是一次让人难以言说的旅程。年近六旬的父亲被确诊为MDS，一种复杂的血液性疾病。重重困难下，整个大家庭陷入慌乱与悲痛中。那时，我意识到，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种被保护的环境中。

    那是炎热的暑假，深圳却凉风习习。一时之间，要面对诸多从未面对的事情。有一次我在公交站台等车，环顾四周，街道两边绿荫如盖，阳光在干净的地面上撒下点点金光，三两行人行走期间，微风拂面，多么平静美好的城市一角啊。我现在也是身处这城市一角，平静的外表下，却是翻江倒海的汹涌波涛。生活要继续，你想停它也要继续。

  在福田区开完会，有半天的空闲时间。我和同事来来到红树林。大学实习时和同学来过一次，略有印象。今天的红树林比印象中的更大更美。枝繁叶茂的大榕树生机盎然，漾着微波的海湾送来阵阵海浪，阳光和着微风，令人舒适，远望这个城市，一切都充满希望。二十多年前，父母为生计，千里迢迢奔赴你，二十多年后，他们已经习惯你，深深爱上你。他们说你温暖如春，说你福利优厚，说你机会多，工资高…你越来越好，甚至比原来还要年轻有活力，而把一生最最美好年华奉献给你的他们，早已鬓微霜 。末了，却接受了一个这样的考验。

  有时，我真想问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妹妹说，这是一个无理的问题。这是一个逃避现实的问题。没有人会回答。我的追问，确实荒唐。但，深圳，你是我父母一生最美好年华的见证。他们曾在这里为家人，为自己，也为你，付出自己的光和热，他们绝不会忘记你。只是，你会记得他们吗？

  生活要继续，你想停它也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