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从第一声蝉鸣开始。
未闻蝉鸣之前虽也是夏天,却因为没有蝉声显得太过寂寞了。夏天没有蝉声,就像秋天没有桂花飘香一般,是不完整的季节。
小时候住在乡下,一到夏天,屋外的梧桐树上就传来蝉声,起初是一两声,时断时续。后来越来越多的蝉加入了大合唱,所有的蝉约定好了一样一起歌唱,于是,铺天盖地满世界都是蝉声,我们常常要捂着耳朵抱怨:太吵了!
长大后住在城市里,到了夏天还会听到蝉声,但声势已经不能和过去同日而语。是树少了还是蝉少了?
世间万物真是神奇,每一种生命都带着使命来到世间,就像蝉活着就为唱歌,唱歌就是它的最大使命。
蝉,是天生的歌唱家,它为夏歌唱,也为自己歌唱。
我至今不能理解蝉的使命,别的生物或者为了生存或者为了繁衍,独有蝉,费劲千辛万苦活下来只是为了唱歌。
以前曾看过一则寓言,有一只蚂蚁一只蝉,每天蚂蚁忙忙碌碌,往窝里搬运粮食,准备过冬的食物,蝉只知道站到高高的枝头唱歌。结果天气转凉了,蚂蚁舒舒服服回窝里有吃有喝,蝉却在寒风中被冻死了。
这个寓言故事告诉我们:人要为以后的生活做长远计划,不能贪图一时快乐。
蝉的确不像会为以后生活做好准备的物种,它一生的最大目标不是吃喝繁衍,却是唱歌。
为了赶在盛夏来临站到枝头唱出第一声歌,蝉要在黑暗的地下蛰伏很长的岁月。
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张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来之不易的刹那欢愉呢?
——法布尔《蝉》
至今没有人知道在那黑暗的地下,蝉如何生活了四年之久,它一动不动,好似没有生命一样,在黑暗和静默里执着等待,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需要等待,在等待中积蓄力量,在等待中迎来绽放。
一株昙花要等待三年甚至五年才能开放第一朵花,尽管花开不过一两个小时,却用它异常的美丽征服了所有看过花的人。相比年年开放却无人欣赏的野花,清夜里开放的昙花让人甘愿为她整夜等待。
等待是值得的,美好值得等待。
蝉在黑暗里等待了四年之久,直到等来那神谕一般的自然召唤,它像听到了冲锋号角的战士,沉默却顽强地一层层掘土而出。
等待的时间有多久,掘土的意志就有多顽强。
可以在沉默里等待,却不能在黑暗里沉沦。四年的地下生活就像人生的炼狱,所有的痛苦都不能白白承受,所有的忍耐都积蓄着爆发的力量。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宁可爆发哪怕很快死去,也不要在悄无声息中默默消亡,同样是死,至少生命曾经绽放过光彩。
为了那爆发的一刻,蝉不惜一切代价,怀抱一腔孤勇,奋力掘土,寻找光明。
历尽千辛万苦掘土而出的蝉又遇到了新的一重威胁,在把一切看作美食的人类口中,没有什么不可以吃。除了专为人类肉食而生的猪羊,自然中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人类的盘中餐。
蝉也不例外。刚爬出地面的蝉蛹据说很好吃,不仅好吃而且好捉,这个蠢蠢笨笨的家伙刚从地下出来,完全不了解外面世界的复杂,只要手电筒一照它就不动了,乖乖被人捉住,等待它的将是被煎炸的命运。
每年蝉蛹出洞的季节都有人打了手电在林子里捉蝉蛹,以前多数是孩子捉,主要是玩,现在很多大人也加入了捉蝉蛹的大军。
每天晚饭后散步时,我常看见小区树林草坪上手电筒照来照去,那是吃饱了饭的人在捉蝉蛹,刺眼的光常让我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
目测最近捉蝉蛹的人越来越多了,一片不大的林子就有好几拨人,打着手电,猫着腰,像在找什么宝贝。我一边躲避着刺眼的手电灯,一边有些厌恶地想:“他们难道是要把林子里所有的蝉都赶尽吃绝吗?”
以前的人粮食匮乏,人们捉些蝉蛹填补一下食物不足,也无可厚非,自然也承受的起。如今谁还缺吃少喝?谁家冰箱里不是满满的食物,捉两只蝉蛹能起什么作用?无非觉得好玩罢了。
对于人类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对于蝉来说却意味着短暂生命的提前结束。四年地下黑暗中漫长的等待,无数次对光明和歌唱的梦想,就此夭折了。
看着蜂拥而至捉蝉蛹的人,我为蝉感到恐惧,这跟“涸泽而渔”有什么区别?只懂得向自然索取不懂得保护自然,自然也有枯竭的时候,真怕有那么一天,盛夏再也听到不到蝉鸣。那该多么悲哀!
昨晚,因缘际会我第一次看到了蝉蜕皮的过程。和孩子在外面玩时看到一圈人围着看什么,我们挤过去看,竟然是一只蝉在褪皮。
那只蝉是被人从树上捉到的,当时刚开始褪皮,于是孩子妈妈就把握这次机会给孩子上了一节自然课。
在手电筒光柱下的那只蝉蛹,正在艰难地褪皮,本来这个过程应该是在黑暗里悄悄完成的,这只蝉却无奈地被强光暴露在人们面前。
因为没有了树干的附着,蝉褪皮似乎增加了不少难度,它拼命地蹬着身子,前面两条腿已经露出来了,后面的身子还在蝉蜕里。
听旁边的孩子妈妈说,它已经蜕了半小时了。它看起来很累一样,蹬一会儿就歇一会儿,那种艰难不亚于女人分娩。可是它没有放弃,稍事休息就又开始用劲儿蹬,终于,它的身子一点点全露了出来,围着的孩子们一齐发出惊呼,“欧——”
他们为蝉的努力欢呼,为蝉的胜利欢呼,我也被蝉的坚韧深深感染:这样一个小东西,拼着命也要完成艰难的褪皮,就像人类母亲忍着疼痛也要分娩新的生命。
对我们来说这不过是无数普通夏夜一个小时,对于蝉来说,它已度过了一生的大半。
“它(蝉)在地下生活大约四年,然而在日光中唱歌却不足五星期。” “四年黑暗中的生活,一个月日光下的享受,这就是蝉的生活。” ——法布尔《蝉》
也许你会觉得不值得,图什么呢?但蝉不会。
蝉从一出生就把唱歌作为人生的唯一目的,尽管唱歌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抵御寒冷,看起来不那么务实,但是唱歌是它们最热爱的事情,所以,即便只有短暂的生命也无怨无悔。
蝉让我想到一些人,他们的人生也许不够圆满不够长久,但他们的人生方向却始终清晰。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热爱的事情奉献所有的精力,他们的人生或许短暂残缺,却胜过很多人混混沌沌的一生。
蝉,为唱歌而生的艺术家,它们的歌声是夏天最响亮最高亢的艺术。
“知了——”“知了——”蝉声又起了,盛夏来了。
202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