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粽散记

去年端午,我无意之中,笨学慧成,竟学会了包粽子。

在我童年及成人后的漫长记忆中,包粽子始终是一门极难手艺。母亲年年想为她万分疼爱的孩子们学包粽,年年未成,以致年年叹惋自己愚笨。那些年的端午,家里粽子都是亲朋好友特意多做送来的。那许多次的送来回往,自然都是极为挚真醇厚的亲睦人际交往,无涉其它。

去年端午,考虑到父母两老爱吃粽子,也为图个节日闹热,也为想学习包粽子,姐姐就自己备料备叶备绳,请两位在我们家乡做家政的南平大姐来包粽子。那时我恰好从厦门回去过节,一进家门就瞧见父母乐乐呵呵于家里第一次包粽子的忙碌场面,我心不禁暖暖流欢,放下行李就凑上去瞧热闹,看看能不能帮着打个下手。

那时候姐姐手上正拿着装满馅料的粽叶,一会儿侧头观察着南平大姐包粽手势,一会儿来回摆弄着自己手中半成品,口中着急地念叨着,怎么就是最后一步折过来这么难呢。据说她一粽未成却已损坏了不少粽叶。见我回来仍无佳作可彰,她都有些恢心了,担心家里明年还是没人会包粽子。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接过她手上半成品,果断倒了馅料,从篮子里重新拿起两片完好粽叶,以君子之学必好问之精诚,一招一式虚心请教南平大姐,不想一试竟成,虽品相粗拙不美,然终究包实无漏。我故意不笑不语,淡定地拎起我的杰作,在姐姐面前优美地晃上一晃。姐姐赶紧躲闪开,笑着跟母亲说,看来我们以后再不敢叫她书呆子了。

那一次包粽子,姐姐备料足,加上有家政大姐和书呆子联合会战,战果可谓丰硕。包粽会战结束,我抬头一望,窗台上一串串大小不一的生粽绿意盎然,望之蔚然如帘,又宛如仲夏的一抹绿荫,让我陶陶沉醉,差点都忘了因重复用力绑粽而生发的两手磨痛。及至生粽入锅,粽香四起,我抱着本书坐下来,眼睛却追着姐姐同母亲去门口挂艾叶,又追着她们把雄黄酒洒在各处墙根,突然觉得这才是最传统最有味的端午节。及至粽子出锅,我抢着给邻里亲友送去分享,一向走路颇还斯文的我,竟三步两步蹦着跳着小跑着而去。

不觉端午今又近,作为家里唯一的“包粽能手”,我突然有种强烈的责任和使命感,务必承担起端午回家给老爸老妈包粽子的光荣使命。然时隔一年,技艺早已生疏荒废,于是周末的时候就去菜市场买了糥米花生蜜枣,粽叶粽绳粽咸,在自己小窝里安安静静把技术回笼巩固一遍。

包着粽子的时候,我听着电视新闻里播报各地端午正风肃纪的行动,不禁记起八项规定出台前常有热传的各种天价粽子新闻来,的确感慨万千。我这次重温技艺,实在没花几个钱儿,却也包出了二十来个足够一礼箱的粽子来呢。什么样山珍海宝制的馅料竟如此昂贵达天阶?那必然是作为权力交易的礼中礼了。

我把今年新制的生粽小心摘下,逐一下了锅,小蜗居里渐然粽香四溢。我关了电视机,从书架上取下李泽厚的《美学三书》,翻到华夏美学之第四章美在深情之“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坐下来静静地看了起来。这一章节解读了死亡这一哲学命题。

近年来,多少大小官员因天价粽天价饼涉案而亡,彼之亡大概类于鸟为食亡。而两千多年前民族诗人屈子,其为世袭贵族,为了追求真理,为“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尘埃乎”,却“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两相照比,确实鸿毛泰山之别。屈子之死,可谓不忘初心,惊彩艳艳。

我合上书,更加急切地盼望锅里的粽子早些儿熟。

你可能感兴趣的:(包粽散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