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08

今天，和他面对面坐在活动室里，假装下着一盘五子棋。他说等你到了30多岁，我就快50了，你到时候一定会后悔找一个这么老的，我说我绝对不后悔。我说那天为什么叫你看《曼哈顿》这部电影呢，就是要让你看看结尾18岁小女孩说的台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变的，要对人类保留一点信心。他说反倒觉得《曼哈顿》前半部分40多的男人劝18岁小女孩离开自己的那些话更有道理。他说后悔那天答应了我，但是从不后悔说喜欢我，他说自己从不轻易说喜欢什么人的。他说自己始终过不了年龄差距这一关，有负罪感。我说，可是你都喜欢我了，喜欢的时候怎么没有负罪感，他说喜欢可以藏在心里啊。我说明明你都答应我了啊，他说那时听到我的声音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我说我们可以干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一起看电影，互相推荐书，一起学乐器，我会陪你看你喜欢的格斗比赛，还可以做很多平凡的事情，都会很有意思。我说其实我从没想过要结婚，但是我想和你结婚，和你生个孩子，这些我都想象过。看着他的脸能感觉到他的克制与纠结，这还是我第一次仔细端详他的脸。我说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还会来找我吗，他说他不知道。他忍不住捏我放在棋盘上的手指，我顺势握住他的手，他说我的手好凉，把我的手松开了。我说，你嫌我的手凉吗，他说，想让你放在袖子里暖一暖，我说你给我暖暖吧，他没有做声。谈话期间我好几次握住他的手，他也会握住回应我，但是停顿几秒后就会抽走，后来干脆把手放在桌子下面了。他问我会恨他吗，我说会恨的，你连一个相互了解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说希望不会变成仇人，我说变成仇人我也不会忍心。我说和我试一试都不行吗，试一试你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他说我不是这种只在意自己得失的自私的人。他说你应该找一个能保护你的人，你需要别人的保护，找一个能为你做许多事的人，而我就是个废物，我从不会巴结领导什么的。我说所以我喜欢你这一点啊，别人都在巴结，我能看出来，只有你不巴结。他说所以才废物嘛，你以后会知道的。我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我也永远不会巴结任何人。我说其实那天你同意了之后，我花了一天时间说服我爸妈，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了，结果最大的阻碍居然来自于你，真是叫我白费口舌。他说换做是别的男的，有一个小十多岁的女孩追求，他们一定很有成就感，一定会答应小女孩的追求，觉得占了很大的便宜，而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管喜不喜欢我都不会答应，不想对我造成伤害。我说，你现在已经伤害我了，你连个互相了解的机会都不给我，哪怕是了解之后失望分手了，我都不会有什么好说的，而且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不觉得这是什么伤害。他说这一定会有伤害的，而且是比现在更大的伤害。他说他已经没有青春了，已经是中年人了，我的青春这么宝贵，他不想耽误我。我说你没有耽误我啊，反而是我耽误你了。他说，对，是你耽误我了，我今年就想结婚，你能吗，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想结婚。我说好啊，那咱们现在就去结婚吧。他很无语，他叫我看看窗外，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为什么要把自己圈死在这个地方，一定要抓住机会考到外面去，去大城市，去南方城市。我说，除非你不喜欢我了，或者是你结婚了，不然我是不会死心的。他说，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种欣赏，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更不是爱情。我说，你想和我睡觉吗？他严肃地说，不想。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你长得不漂亮。然后他又生气地说女孩子要自尊、自重、自爱，说我问这个是在干什么呢，是在乞求吗？我说时代变了，有什么想说的就应该表达出来，没有谁规定这样就不自尊自爱了。他说，是，时代变了，但是他是不会随着时代改变的，永远都会是这样。我生气地说，你觉得我不漂亮，那你去找个漂亮的吧。他说他自己觉得漂亮就行。我说，你答应我了又反悔，我发了一些话试图挽留你，你又让我给你时间，你还是在犹豫的对吗？他说，对，当时在犹豫，但是现在不犹豫了。我说你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不该答应过我又反悔。他说当时脑子一热一激动就答应了，说秃噜嘴了。我说你还做错了一件事，就是当初不该和我走得这么近，不然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因为我这个人是从来不会主动的。他说那非常抱歉了。他说我不喜欢你了，觉得有些烦了。我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人，他说不会，他说我说出这些话一定想了很久吧。我说我天天都在想，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这样的话。他说你还是去弹你的吉他，看你的书，吹你的笛子去吧。我说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还会来找我吗，他说不会了。我说你说我不漂亮，说不喜欢我了，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他说是真心的，多说无益，收拾棋盘要走。我说，那你补偿我一下吧，拥抱一下。他起身站到墙边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张开双臂，我抱了上去，脸贴在他的脸上，忍不住想蹭一蹭。我以为轻轻抱一下他就会松开我，没想到他就这样一直抱着我，没有松开的意思。我抱紧了一点，他却抱得更紧，双臂使了好几次劲，一次比一次更紧。我在他耳边说，一切都结束了吗，他说，都结束了。我忍不住说，你为什么抱得这么紧，他赶忙把我推开了，说对不起。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回到办公室，我照着镜子，右脸上还残存着贴在他脸上时的温度。思来想去，微信发给他一段话：“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么不漂亮，回想你越来越紧的拥抱，也许你也有一丝不舍，也许没有。不管怎样，希望你有机会可以去我最爱的东岸爵士酒吧坐坐，希望你多年以后想起我这么个人时，能想起2023年的跨年夜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我不会怨恨你，我永远真心希望你好，我会去寻找更好的归宿。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人生除了婚姻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东西。对于最近给你带来的困扰，深感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谢谢你的包容。不用回复了。”发完这段话，我一边在电脑上打字，一边吃着饭，一边流着眼泪。过一会听见走廊那一头传来脚步声，他进来了，他叫我早点回去，有他在这里就好了。我嘴里塞满了饭很尴尬，用力吸了好几下鼻子。他默默看着我，我哭着问：你会不会讨厌我？他说，不会的，我为什么会讨厌你？我说，因为我说了那样的话。他说你不要哭，伸出手擦我流到唇边的眼泪，他的手有洗手液和烟草的味道。他说，其实你是很漂亮的。我们又对着坐下，他给我讲了很多关于我的前途和人生规划的事情，讲他对死亡的恐惧，我给他讲了很多我自己的事，讲我为什么喜欢伍迪艾伦，讲我的乐队梦想，甚至忘记了悲伤，像几个月前和他聊天时那么开心。我说，其实你还是有一些留恋的对吧？他很久不吭声。我说，为什么刚才把我抱得那么紧？他小声说，就抱一抱呗。我继续追问他有没有留恋，他小声说有的。他又说自己始终过不了心里的这一关，他已经工作的时候，我才上初中，我对于他来说就是幼女，就是在犯罪。我说其实我希望有个人照顾你，你让人有一种想要关心你，照顾你的感觉，所以我才会给你留鸡蛋（每天早餐时他都来得很晚，有时候盆里的鸡蛋没几个了，想着他可能吃不到，我就不吃了，给他留着）。他听到留鸡蛋就把头低了下去，好像在承受很大的情感波动，半天才冒出一句：真是非常感谢。我说我对人从来都是很真心的，他说看出来了，是很珍贵的品质，一定要好好保持。我说我们阿森纳球迷都是很长情的，阿森纳成绩那么差，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支持，所以一旦认准一个人也不会变心的。他笑了，他说，你看，你现在不哭的样子是很漂亮的。我又问他如果我再大五岁他会同意吗？他说会，然后温柔地轻声说：小女孩，向前看。他叫我赶紧收拾收拾回家，我说，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嘛。最后我还是站起来准备回家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他一边看着我。我收拾了几下抬起头，他还是在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就这么对视着。我说：以后还能做朋友对吧。他说是的。我说你一定要找我教你弹吉他啊！他说一定会的。他说，希望你回家后好好弹吉他，你弹吉他的样子特别帅。我说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好的，离不开你的，要少熬夜，早点买房子，多买几件衣服，少抽点烟。他一一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