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早晨德令哈的太阳倾泻在戈壁的沙漠上,克鲁克湖和托素湖畔的黑颈鹤、棕头鸥扑起翅膀,估计没有什么比情人湖这的两滴眼泪更为动人,侧卧在怀头巴彦他拉草原上的牛羊丰腴的奔腾起来,澄碧的天空宛如洗净的镜片。小颜身上也有那种西域女人的风情与傲骨,却也还保留些稚气。在托素和克鲁克的中间横贯着一条铁路,毗邻着茫茫草原。父亲开车送她去火车站的间隙里对她依旧有些不放心,有时候她不得不思考,这座荒芜却美丽、单调却温暖的边远地区究竟有何意义。她最担心的莫过于年迈奶奶的糖尿病,父亲说小颜你得常回来,父亲的话让小颜感到委屈,第一次她回德令哈,满箱子的食物,就好像这座边远小城物资短缺似的。可是火车再一次拉起鸣笛,从青海湖畔穿梭而去,那宽博的内陆海域逐渐稀薄起来,站在铁道旁的牧羊人就像饱经风霜的雕像。

她从中途站西安带来一些没拆包的油酥饼,一到上海后就分给了合租的两个姐妹。阿岚正站在阳台上抽烟,小颜把油酥饼给了她,阿岚笑了笑说不喜欢。随后阿岚去了浴室洗澡,而小颜则坐在沙发椅上玩起了手机。几分钟后,阿岚推开玻璃门,她跟小颜说待会带她出去吃饭,小颜很是诧异,她盯着这位漂亮的姐姐看,一脸的茫然也一脸的喜悦。她喜欢她的举止,喜欢她的衣服,喜欢她谈吐,但阿岚她确实有点冷淡,那种冷淡让小颜越加觉得神秘而美丽。阿岚在她的卧室换上了一条黑色长裙,走进客厅她便朝她笑笑,她俊俏的模样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优雅。下楼后小颜感觉到了这座城市时刻变化的光线,那种好奇而惊叹的目光让阿岚反对她这番妄自菲薄般的对于钢铁怪物的崇拜。

那辆出租车绕过复兴中路,漂亮时尚的上海交响音乐厅激起了小颜的思绪,她已经快三年没有碰小提琴了,她一下子沉静了下来,看着阿岚那张严肃的脸小颜不由得感到难过。低速行驶过巨鹿路这条幽静的小马路,停在了进贤路上,阿岚拉着小颜去了一家馆子。小颜在橱窗前驻足观看,她环绕四周,那些漂亮的、文艺的小餐馆在金黄色的黄昏之中熠熠生辉。一间玻璃阁楼的餐厅里聚集着少量的人群,他们时尚、自信也很不凡,就像阿岚一样。她和阿岚推开玻璃门,一道小楼梯依附在里侧的宽廊上。地方不大,光线暗黄,服务员将一本厚厚的菜单放在她们面前。阿岚对小颜说你想吃什么,小颜翻开菜单,翻了好几页,又来回翻了几页,她低头不做声将菜单推回阿岚那里。阿岚看到了小颜那恬静而纯真的脸颊,她领略了她脸上尴尬的原因,随后她把手放在了小颜的手背上,小颜也抬起了头来。阿岚再一次凝视着她,同样她也盯着阿岚的锁骨和肩膀。最后她还是选了菜单上最便宜的罗勒意面,阿岚也跟她选了一样的。

阿岚背倚着墙壁的一侧悬挂着一幅丰收画面的油画,小颜以前对她保持着距离,但她又想去接近她,但她害怕她对她毫无兴致后遭到冷遇。如今她距离她这么近,阿岚还摸了她的手,似乎一点也不嫌弃她。在上菜前她跟她讲她家乡的美丽,在那里她尽可能的放松状态下拉着小提琴。阿岚扭动胳膊,放松了下,似乎她长时间的绷的太紧,在倾听小颜叙述的时候不由得自然了下来。当罗勒意面端上来的时候她又挺直了腰板,她说小颜你也要挺直了,随后小颜便不再开始弯着腰。而在不经意间小颜注意到阿岚的头发剪的更短了,鬓发的地方倒是留了不少的发丝。

罗勒意面竟是绿色的,宛如一条条细细的豌豆荚,咀嚼在牙缝中有种柔韧而硬硬的感觉,盛放在一个上宽下窄的洁白瓷器中的绿色面条。小颜吃了几口,绵密的汤汁水配合着意面显得很是顺口。不知不觉间店里突然放起了爵士乐,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吧台上的黑色制服的服务员正在洗杯子。阿岚盯着小颜看,她说小颜你身上缺少某种特质。小颜诧异的盯着阿岚,阿岚说小颜啊你应该有自信才对,说完便又继续低头吃起了面来。被一语戳破的感觉当然不好,但小颜却也并未因此而消沉。

在黑暗的世界中她和她缩在一个暗黄温暖的角落,宽阔的地面支撑起了宽阔的城市骨架。此刻小颜想起了无论如何对面的这位坚强而独立的女性身上都和她有着相同的本质,作为异乡人的孤独无时无刻都侵蚀着自己。吃着吃着小颜突然说她想家了,听后阿岚圆鼓鼓的眼睛瞪大了起来说道,那你回家啊。小颜说可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阿岚说那么你就更应该回家了,小颜说自己连一个爱的人都没有,阿岚说至少你家里还有你最关心的和最关心你的人在呢。但小颜又说了句“可是我好喜欢这里啊。”阿岚笑了,她们目光相接,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浅浅的酒窝。服务员端上了两杯榛子酒,在坚毅的木桌上她们彼此碰杯,虽然只有一点点的酒精,但此时的小颜就已经满脸通红了。或许作为每一个背景离乡的女人而言,免不了要为生计、买房子、买车子四处奔波操劳,但远比男人而言,离乡的女人虽然压力较小但也足够让她们柔弱的身体感到疲惫不已。阿岚说过去她有个男人,都到了订婚的节骨眼了,那个男人又跟了公司的别的女人扯在了一起。

那天夜里,她们回到公寓,沿着楼梯口蹒跚而行,整个房子显得沉默无声,普陀区的夜景显得单调而乏味。小颜能闻道阿岚身上的那种香水味,对方在玄关处脱鞋的时候,她看到了她脚踝处那白皙的皮肤和漂亮的小腿,当然小颜肯定不明白有男人会抛弃阿岚姐这样的尤物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小颜看来阿岚自信而有气质,独立而美丽,那些自己身上远没有的东西或许能在她身上学到。对于阿岚那低沉、迷离的嗓音小颜觉得和她呆在一起是那么的好。阿岚关上自己的房门,而她关掉了客厅的灯。但她在浴室的时候发现洗衣机上搁在一条阿岚的高档蕾丝内衣,她将浴室门反锁,在镜子面前褪下了自己的衣服,裸露的她紧张而羞涩的像一只兔子,她换上了她的内衣,在镜子面前端详起来,小颜的心“噗咚”“噗咚”的跳起来,她摸着那质地尚好的胸罩说要自信,要自信。她挺起腰板,踮起脚尖宛如一只漂亮的喜鹊快要飞起来,收敛起过往那些嬉皮的表情,沉静下来,从冰冷的眼睛开始。

克鲁克和托素的女儿离开了怀头巴彦他拉草原,也因此原先怀头巴彦他拉那片土地上独一无二的小颜在上海这座两千多万人口的城市中显得非常平凡。当然小颜愿意成为别人,母亲在德令哈的电话里告诉小颜回来工作、相亲,小颜却说“上海什么都好。”灯光由红转绿,小颜穿过斑马线,站在思南路口,在一棵苍劲的大树下,她四处张望。她想说些什么,但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在淮海中路,人群越来越杂,苹果体验店的巨型橱窗、迪奥、纪梵希、香奈儿的华光异彩。小颜想接近它们,高高的鞋跟、尖尖的鞋头,在橱窗的倒影中她看到了自己,而在里面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像阿岚一样的女人在刷卡。

她来到了进贤路,绿色敞篷遮蔽下的那家馆子依旧安静的在那等待着她。隔壁的餐厅里点起了烛火,她把左手的拎包提到肩膀上,坐在沙发上,她翻了几页菜单再一次点了罗勒意面。她挺起胸脯,刚刚在巨鹿路的一家理发店里已经将头发做成微卷而褐红,她好像变得比平时更加冷漠了,但同样也比平时愈加的伤心了。可怜的克鲁克和托素的女儿连模样儿都变得更加的时尚而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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