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下来的大脑、停不下来的人生

昨天因为工作上的一点小事，遭到同事批评，之前那位同事为类似小事已说过我好几回了。我发声反驳了几句，然后就去忙其他工作了。但此后心神不宁，感觉非常郁闷，晚上也没睡好。我发现自己好像特别不擅长处理人际冲突，哪怕是再小的人际冲突，在我的即时感受看来都非常令人焦虑甚至惊惶。

昨天被那位同事责备了一通之后，我心里充满委屈、愤懑和不平等混合情绪，但又发泄不出来，或者找不到正当理由也责备那位同事一顿。在下班回家的公交车上，我正念觉察内心情绪感受，感到胃部就像被人狠狠踹了两脚一样抽搐，整个身心都紧绷放松不下来；更恐怖的是，我的脑子里不停思维反刍如何更好地驳斥那位同事。我一刻不停地思考着各种各样的犀利言辞，一直到在脑海里把那位同事驳斥得哑口无言，再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都不得翻身。

为了这点小事，昨晚散步我还跟老婆大人述说了半天，把内心的愤懑发泄了一小点，一直到晚上睡觉依然不得安宁。我切身觉察到自己原来是神经这么脆弱的一个人，天哪，我怎么一点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想法和情绪感受，它一刻不停地为这点人际冲突琢磨来琢磨去、不停引发内心痛苦焦虑，而我只能默默承受着。

佛说世间万物都是无常、无我和苦的，现在我才有点切身体会。如果说无常主要是指外在客观环境及与他人人际互动的持续变化，那么无我就是指内在主观现实（大脑意识碎片的动态变化）的持续变化，而苦则指的是内外在持续变化引发的我们一切感受，不论是高兴、开心还是苦闷、焦虑都是不由自主的，都是无法选择的，我们只能敞开心扉默默承受，一直到无常带给我们新的情绪感受或其他人生感觉为止。我用这样的大道理自我开解、自我安慰，感觉心里似乎好受一些了。

已故著名心理学家李子勋老师说过，“我们拥有的唯一工具是感觉，拥有的唯一方法是觉察，唯一的目标是无限。”人生也许不像是我们直觉上认为的那样，我们是自己的主人、是自我人生的主人，而是恰恰相反，我们无法控制外在生活环境变化、无法控制自我内在身心变化（生老病死、成住坏空）及由此引发的各类即时情绪感受的动态变化。

即使我们自以为真实不虚的“自我”，在内心体验层面也只是由一连串不停流动、变动不居的意识念头碎片所组成的，每个意识碎片或念头想法，只不过都渲染上了名曰“自我”的色彩而已，实则其根本就没有固定不变的特性。根据著名脑科学家大卫·伊格曼在《大脑的故事》中所述以及心理学家在《自我的本质》中的论述，我们清醒时乃至睡梦中体验到的每时每刻稳定不变的自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一种持续的幻觉；真实情况是大脑在外在环境持续刺激与内在生化反应激发下，千百亿神经元不停发生各种各样的相互联系和放电反应，体验在意识层面就是各种想法和感受的生成。而我们的自我意识，只是负责事后解释这些想法及感受正当合理存在的“新闻发言人”，而不是负责生产这一切的大脑的主人或首席执行官。

以上说法可能听起来让人沮丧，仿佛一切都是无常变化的、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既然如此那我们人岂不就是上帝制造的木偶玩具吗？既然人没有丝毫自由意志和主观能动性，那么每天还认真工作努力生活干一大堆事有啥意义？其实，人有没有自由意志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在勇敢直面及正念觉察人对自我人生的掌控非常有限的同时，我们还是要付出积极努力、来承担人生责任、创造自我人生命运的嘛。

我们控制不了外在现实、也控制不了内在现实（大脑中不停流动变化的意识念头河流）及各种各样的即时情绪感受，但我们至少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控制当下行动。在充分接纳、体验觉察诸多内外在环境限制的同时，按照积极正向价值观的人生战略方向指引，采取持续行动，我们就能在很大程度上重新赢得自我命运的主动权。

就像ACT接纳承诺心理疗法创始人史蒂夫·海斯在《跳出头脑，融入生活》一书中所言，把我们的人生旅程想象成自己正在驾驶一辆公交车，车上有各种各样的混蛋乘客，比如焦虑、不安、恐惧、惊惶、抑郁、强迫等各种不良身心感受及情绪，这些乘客不停在你耳边捣乱嘶吼，干扰你驾车，让你心烦意乱、头大如斗。此刻你可以选择停车，希望把它们从车上赶走再清清静静上路，但越赶它们越是黏着你。而更好的做法是承认它们的存在，给予它们在公交车上生存的必要空间，同时你尽可能按照自我正向价值观的正确方向采取行动、持续前行。

在每天每日风驰电掣、日夜奔袭中，你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人生风雨、你会见识各种各样的人生风景，你可能也会受到车上乘客的不停骚扰。但渐渐的，诸多人生历练、诸多生命体悟让你的心越来越强大坚韧、宽广无垠，让你的神经抗干扰能力越来越强，车上乘客对你的骚扰已不足为虑了。

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虽然外在生活环境、内在身心环境及每天情绪感受都在不停动态变化，并且面对这些变化我们拥有的掌控权很有限；但我们依然能够在积极正向价值观（比如渴望创造价值、向上向善、不虚度人生等）的战略旗帜指引下，于动态变化的生活河流中劈波斩浪、勇敢前行，去书写属于我们的豪迈人生史诗长卷！从而不枉活一生，不枉来人世走这么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