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73):说媒容易假似真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杨富宽动气了,他是一辈子头一回在他老婆面前逞能,扬起手来,打是还没那个勇气,做出个架子来就不容易了,可是骂声不比寻常:“你他M给我满嘴喷粪!臭娘们,你寻祸呀?”

大白梨坐底儿就悔,差的是泼水难收,正没个圆脸下台阶的招儿,杨富宽一扎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爹一声妈一声叫唤起来:“老的少的一对儿折磨我这苦命的,我的天唉——”

杨富宽如在平时,早颓了架儿。今儿他有窝囊火儿顶着,并不睬她。大白梨受不了冷落,从大花鞋的前脸儿上捡起那帖烟袋油子漫处胡乱地抹着耍蛮。杨富宽拎起她一只膀子,拖到后屋去了。大白梨脸上横一条竖一道地涂上了烟袋油子,闹个没完。

就在这没开交的时候,前屋门市有人喊:“杨掌柜在吗?”杨富宽吃了一惊。大白梨忙于撒泼,没听见,还不成声调地哼着晃头撞墙。

“我的天啊,你冲了鬼?前屋来人啦!”杨富宽揪起大白梨的耳朵,小声地、沉重地说。

这一句,真见效。别看大白梨在“内政”上胡搅蛮缠,一到“外交”上,立马像个人儿似的不哼哟了,一脸不是哭、不是笑的模样,忙问:“谁?这么赶点儿!”

“鬼知道是谁?”杨富宽小声说;两口子算是停战了。杨富宽上下看看自个儿的衣褂儿,从后屋里出来。刚才还是丧门神似的脸,这会儿变成了一副欢喜佛似的模样,天下的买卖人,都有这么个本事。

来人是天源外柜孙洪仁。孙洪仁是鞠躬连打千儿,外加点头哈腰,显得挺尊敬:“杨掌柜忙啊!张经理打发我来招呼一声……”

说到这儿,孙洪仁看看门外,抬手挡住半边嘴。杨富宽就把耳朵凑上去:“今晚就把粮运走!你这回可去了一块心病了吧?嘻嘻嘻!”

“哦哦,天源老弟也是……咳!”杨富宽坐下来,拽拽套袖,他有难言之苦。

孙洪仁能圆和:“你们两家,天源、宽记,在这镇上,除了林业局,他数一,你数二。这个年头,讲究互相帮忙啊!都多包涵才是。”也没等杨富宽还口,大白梨早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搽了胭粉,出来了,插了一嘴:“孙外柜会说。其实呢,谁心里没个数儿?富宽多少年在镇上都取那份给别人垫背的角儿。”

“内掌柜可别说口外话啦!人家张经理,在县里为宽记谋了多少油水?相辅相成,才能财源茂盛。”孙洪仁紧往外掏宽心丸儿。

“哼哼——”大白梨似笑非笑。孙洪仁全不理会,站起来,对杨富宽诡秘地眨眨眼,凑到大白梨跟前,悄声说:“天源内掌柜的还叫我给你捎个话儿哩!”

杨富宽问:“你们嚼什么牛屎马粪?”

孙洪仁回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大白梨早估出几分,悄声问:“是不是提亲的事儿?”

“正是。怪不得人家说宽记杨掌柜惧内,其实是大嫂子你太聪明了。”孙洪仁是会捧臭脚的,“你看这事儿我还没提,你一猜就中。哦哦,杨掌柜当然得听你搓弄了。”

大白梨听他这话,心里美着,扬脖拉长了脸挖了杨富宽一眼;也算是一种报复吧。孙洪仁又悄声说:“那个主儿何大顺,我特意指使他来你们这儿运粮,你偷着看看。我保你一看就对心思。”

“未见得。”大白梨嘴唇子翘了起来,翘得老高。

“你眼眶子也别太朝上翻。当年的大家闺秀,如今都降等嫁人,何况你个买卖字号上的丫头?”孙洪仁在圆全这事。

杨富宽见大白梨和孙洪仁挤眉弄眼嘀咕话,也猜出个大概来。对女儿的终身大事他早有所虑,拿生意经比方,好似一注硬头货要出手,一定要瞅时机寻个高行市,可眼时哪有相当的买主?他认定大白梨张罗得不是时候,因此脸儿沉着,脑袋耷拉着,一言不发。

孙洪仁长着个隔十里地也能闻出屎味儿的狗鼻子,见杨富宽脸色不对,早欠起半拉屁股来准备卷帘退朝。耐着大白梨对这事兴头大,不免得多应酬几句。瞅个空子,一抬手,一躬身,嘻嘻哈哈道了别:“啊,就晚上见吧,杨掌柜!千万挑几个靠得住的伙计搭搭手儿。万万不可用那嘴快眼尖的。嘻——留步留步!”

杨富宽屈于天源的势力,还是没有留步,费了很大的劲,用力从毛孔里面往外挤出一点笑来,把孙洪仁送到门市外。这工夫上,新十字正是热闹时辰:同乐书馆散了场。

同乐书馆的场子虽说不大,只有三间打通的平房,倒也满满当当盛下上百号的人。书一散场,嚯,呼地一家伙,小门儿像挤饸饹面,吵吵嚷嚷夹杂着几声骂骂咧咧往外涌。那被门框压缩了的人群一上街,便发酵似地分散开来,灌满整个十字街头。出门送孙洪仁的杨富宽,叫听完书的人群一撞一拥,给挤到了街心,回不了宽记门市里边。

“这,这是干什么这是?一天好几回这么穷闹腾,真他M的……”杨富宽没头没脑地骂着,谁在乎?反给他满耳朵灌着听完书之后精神满足的嬉闹声,还有卖烤地瓜和软枣子山果的小贩们的嚷叫声——他们不是热情的叫卖,他们搂着秤杆儿护着烤炉,或是把装核桃仁、酸梨砣、糖梨糕的玻璃亮匣盖严,一边怒斥着,一边闪躲那些趁乱乎往吃的东西上伸来的手。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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