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宜爱过

    曾经这样爱过一个人,爱的人知道,被爱的人不知道,这是暗恋吗?

爱着的时候,就整天鬼迷心窍地琢磨着你,你偶然有句话,就想着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在说给谁听?有什么用?你偶然一个眼神掠过,就回颤抖,欢喜,忧伤,沮丧。怕你不看自己,也怕你看到自己,更怕你看似不看的余光,轻轻地扫过来,有飘飘地带过去,仿佛全然不知,有仿佛无所不晓。觉得似乎正被你透视,也可能被你忽略。终于有一个机会和你说了几句话,就想荒景里碰上了丰年。日日夜夜捞着那几句话颠来倒去的想着,非得把那几句话里的骨髓榨干了才罢。远远地看着你,心里就毛毛的,虚虚的,痒痒的,扎扎的,在猜测中既难受,也舒服;或上天堂,或下地狱,或着,就被你搁在了天堂和地狱之间。

爱着的时候,费尽心机地打听你所有的往事,秘密地回味着你每个动作的细节。而做这一切的时候,要象间谍,不要你知道,也怕别人疑心。要随意似的把话带到你身上,再做出待听不听的样子。别人不说,自己绝不先提你的名字。别人都说,自己也不敢保持特别的沉默。这时候最期望的就是你能站在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这样就有了和大家一起看你和议论你的自由。每知道一些,心里就刻下一个点;点多了,就连出了清晰的线;线长了,就勾出了轮廓分明的图,就比谁都熟悉了这个人的来龙去脉,山山岭岭,知道了你每道坡上每棵树的模样,每棵树上每片叶子的神情。

爱着的时候,有时心里潮潮的,湿湿的,饱满得象涨了水的河。可有时又空落落的,象河床上摊晒出来的光光的石头。有时心里软软的,润润的,象趁着雨水长起来的柳梢。有时有闷闷的,燥燥的,象燃了又燃不烈的柴火。一边怀疑着自己,一边审视着自己,一边可怜着自己,一边也安慰着自己。自己看着自己的模样,也不知该把自己怎么办。有时冲动起来,也想对你说,可又怕听到最恐惧的那个结果;就只有不说,可又分明死不下那颗鲜活的心。于是心里又气他为什么不说,有恨自己为什么没出息老盼着人家说,又困惑自己到底用不用说,有羞恼自己没勇气对人家先说。于是就成了这样,嘴里不说,眼里不说,可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汗毛孔儿都在说着,说了个喋喋不休,水漫金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还是没说。多少年过去了,还是没说。那个人象一壶酒,被窖藏了,偶尔打开闻一闻,觉得满肺腑都是醇香。那全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盛情啊。此时那个人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不,最好是不要你知道,这样更纯粹些。在这样的纯粹里,菜是自己,做菜人是自己,吃菜人还是自己。自己把自己一口口地品着,隔着时光的杯,自己就把自己醉倒了。

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这样的爱并不悲哀,没有尘世的牵绊,没有罗嗦的尾巴,没有俗艳的锦绣,也没有浑浊的泥汁。简明,利落,干净,完全。这种爱,古典得象一座千年的庙,晶莹得象一弯星星搭起的桥,鲜美得象春天初生的一抹鹅黄的草。

这样的爱,真的也很好。

《曾经这样爱过你》,乔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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