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二十,飞机刚起飞没多久,周知月靠在座位的椅背上,身上披着毛毯,从窗户向外看去。远处的地平线上现出了一抹红,发橘,却又有血的颜色。太阳公公刚刚起床,慢慢地把脸露出来,染红了周边深蓝色的天空。远处,还有一颗星星在那儿挂着,恋恋不舍,不情愿与这夜空分开。
周知月把毛毯往上拽了拽,闭上眼,打算好好休息两个小时,昨晚是平安夜,她却在首都国际机场坐了一整夜,没有睡不说,还又回忆起了两年前的圣诞节,甚至,三年前的圣诞,还有五年前的圣诞。脑子里全都是昨夜涌起的悲伤,这无尽的痛苦差点又吞噬了她,而现在,她必须强迫自己睡两个小时,毕竟,落地后还要直奔公司,整理下午开会用的材料,更重要的是,晚上要去参加表姐的婚宴。
早上九点整,飞机准时停在T市的机场跑道上,提了行李,坐上大巴,周知月直奔公司。
“张老师,对不起,飞机晚点了,耽误您时间了。”周知月一边道歉一边把这次出差拿回来的材料递给张福山。
“没关系,下午才开会,没耽误。”张福山伸手接过材料,看了眼神色疲倦却还故作坚强的周知月,“你昨晚没休息好吧,今天就先回去吧,好好补个觉。”
“不用不用,我在飞机上睡了两个小时,可以了。而且今天下午的会议不是很重要吗?全公司的人都在忙,我怎么能回去。”
“你睡了两个小时就打算撑到下午了?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孩子,不知道劳逸结合,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下午的会我可以,他们博物馆那边也不是没有协商的余地,你不用管了,也省得人家说我压榨助理,不让你好好休息。”
“那好吧,谢谢张老师了。”周知月是真累了,她本打算实在不行再喝两杯咖啡的,好在张老师一向照顾自己,便不再多言,收拾收拾准备回家睡觉。
张福山是她的贵人。大二那年,在一次文化遗产知识竞赛中,因计分员的失误,周知月的成绩多算了3分,排下来成了第一名,而她心里清楚,自己答题的水平并不如本应得第一的那个男生,所以在颁奖前主动跟主持人说了这件事,最后调了名次,周知月和另两位同学名列第三。也正因为这小小的一件事,周知月吸引了评委张福山的目光,本来在他眼里,这个女学生就十分聪慧过人,才大二知识储备就已非常丰富,再加上她的公正、诚实和勇气,张福山竟然当场承诺她毕业后直接去他的策展公司工作。当时周知月是礼貌性地拒绝了的,也跟张福山在台下解释过,她其实并不想从事文博这一行,她的梦想是学习外国文学,在文博方面天赋异禀,算是遗传自她多年搞收藏的老爸。所以,两年前周知月毕业之后向他提交简历时,张福山很是吃惊,但这么好一个人材,又实在不想浪费,便兑现了四年前的承诺。
想到张福山,周知月总是充满敬佩,这个老师这两年给她的照顾不是一点两点的,经常带她参与很多精品展览的布展,文创产品的开发也交给她全权负责,两年下来,工资加奖金,周知月赚了不少,再加上去年生日父亲的资助,她成功地拿到了自己的第一辆座驾――宝马。
“明老师,现在我自己开车了。”周知月喃喃自语,把车停在楼下,突然想到了以前明星每晚开车送她回家,都要跟她说女孩子还是要自己学会开车的,什么都方便。那个时候,周知月总会盯着明星车方向盘上的那个奔驰标志立志:“我以后也要买一辆奔驰,跟您的这个一样大。”而她的明老师则会一遍又一遍地开她玩笑,“等你什么时候把东南西北搞清楚了再买也不迟,要不然,自己开车都开不回家去。”
“呵,”周知月冷笑一声,把行李从后备箱提出来,“现在我自己就是一个智能导航。”
看来,离开他也没有什么不能过的,自己反而比以前生活的更好。站在电梯里,周知月看着镜中的自己,脸比以前圆了,也难怪,这两年,每次难过的时候都用蛋糕和巧克力来安慰自己,能不胖吗?身材倒是比大学期间更好了,该丰满的地方丰满了。就是那一双眼睛,几乎日日充斥着红血丝,黑眼圈好像从来没下去过。
“张老师真好,要不然我今晚估计得昏倒在表姐的婚宴上,那可就又出名了。”进了家门,脱了大衣,连行李都来不及整理,她便匆匆进了浴室,简单洗了个澡之后,拉上窗帘,上床补觉。
十二点到下午六点,她一直在做梦,又梦到了明星。梦里她回到了大学,坐在教室里上大学英语听说课,她坐在第一排,眼睛呆呆地望着讲台上的明星,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朗读着《双城记》英文版的开头“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
在周知月看来,这堪比歪果仁原声的朗诵跟他本人的名字一样,一闪一闪地,点缀着她的夜空。她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特殊情感,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19岁的她深深地为他着迷,与其他所有同学一样。她喜欢他身上淡淡的马鞭草的味道,她喜欢他拿起水杯喝水时手指关节自然的弯曲,她喜欢他站在窗户边头发映衬出阳光的颜色,她喜欢他站在讲台上双手插兜朗读电影独白的声音。
“叮……叮……”闹钟响了,6点整,周知月揉揉惺忪的睡眼,翻了个身,“表姐真会选日子啊,圣诞节结婚,哎,我就没有过过一个美好的圣诞,今天……去沾沾喜气……”说着,她从温暖的被窝爬了出来,脱掉睡衣,去拿一周前妈妈放在她衣柜里的那件羊绒连衣裙。
“看来我真的胖了”,她费尽地从腰部把拉链拉起来,看了看镜子里那张刚刚恢复气色的脸,走向梳妆台,简单地涂了一层口红。“动人春色不须多。”话落,披了大衣,锁门下楼。
现在正值晚高峰,虽然星海酒店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但开车过去还是迟到了,周母在大堂顾盼着等她,一见到女儿便笑逐颜开,“咋一个月没见感觉你瘦了呢?是不是北京一个人没吃好饭啊?”
“哪有瘦了,明明胖了好多,刚刚穿你给我买的裙子都穿不上了。”周知月揽着妈妈的胳膊往宴会主场走,“婚礼开始了?”
“刚开始没多久,现在在放PPT,你快进去看看,你琳琳姐跟那个老外还蛮般配的。”
“哈哈,他们家来的人多吗?”
“挺多的,父母兄弟姐妹加起来就七八个个,还有一大堆男女朋友,哦对,有一个朋友是个中国人,听说是剑桥的同学。”
周知月表姐梁毓琳嫁的是一个英国人,这就更让她纳闷了,这老外竟然选在圣诞节结婚。不过也好,喜上加喜嘛。周知月定了定神,跟着母亲找到位置坐下。
老外的婚礼也少不了亲朋好友的一大通演讲说辞,父母兄弟姐妹朋友一个挨一个上去说几句,因为说的是英文,所以新郎官兼职翻译,一边翻一边倒是把自己说哭了,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站在台上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美丽的新娘激动地保证会永远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美满的家。这些煽情场景要搁以前,周知月只会淡淡一笑,心里嘲弄,不就结个婚吗?而现在,看着自己这个美的跟电影明星似的表姐马上就嫁给这个歪果仁移民英国了,还真是有点,感动和难过。
新郎官的朋友里只有一个是中国人,所以他自然躲不掉上台也说几句。只不过这个人一直坐在第一排,周知月根本没有看到他,主持人在台上说着:“下面有请我们新郎James的中国好友明星上台,大家注意了,这个明星虽然不是真的明星,但也真的是光芒万丈,我们欢迎!”说罢,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大家都在称和着这个中国朋友长的英俊帅气。
而周知月脑子里却嗡嗡作响,“明星,为什么会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