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

每次监考那难熬的几个小时，都会在无聊至极之时，把前生今世和未来，在脑子里过上八百遍。今天开考铃声刚想起，姥爷一下子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一惊，忽然想起，25年前的今天是姥爷去世的日子。原来冥冥之中真有心有灵犀。

姥爷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人。谁家有事都愿意找他帮忙。邻村有个孤寡老人，姥爷看他可怜，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住着。那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的，更何况家里又多了个人。姥姥说，姥爷把好吃的省下来都给了老人，直到把他养老送终。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改善生活，包了饺子或包子，姥爷就会打发我给亲戚或邻居送去几个。

姥姥姥爷有六个孩子，听姥姥说，三个儿子都在小时候夭折了。因为姥姥喜欢养花，老天爷就给他留下三个女儿。上个世纪初，家家生活困难，上学念书的人很少。但开明的姥爷却省吃俭用，把大姨和二姨供上大学。等到妈妈上高中时，赶上了运动，没学上了。妈妈想去当兵，但姥姥死活不让，在大街上苦着不让妈妈走，让妈妈在家给她和姥爷养老。妈妈当兵的事只好作罢。但妈妈去进行了医学培训，在村里做了赤脚医生。于是爸爸做了上门女婿。我和妹妹也由姥姥姥爷带大。其实主要是姥爷。因为姥姥从我记事起就“糊涂了”也就是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姥爷心疼姥姥，啥活都不用她干。爸爸妈妈又上班，所以家里里里外外的事都落到姥爷身上。记得小时候姥爷早起给我们做饭，大冬天把手冻起了冻疮。烂了后血肉模糊的。姥爷就自己做个棉袖套带着。

小时候最怕跟姥爷一起干活，因为姥爷做事极其严谨，追求完美。不知是年轻时闯关东做会计养成的习惯，还是性格使然。就说种蒜吧，要种的不深不浅。种之前，姥爷折根小树棍用尺子量好长短，然后就用这根小棍量着，蒜与蒜之间前后左右的距离都要是一样的，种一个量一下，分毫不能差。做饭也是姥爷教会我的：擀皮，包包子，包饺子，烙饼，炒菜做汤等等。爸爸妈妈上班忙。剩下一老一小在家做饭等着他们回来。皮要擀的中间厚点，边缘薄点，蒸包子有严格时间限制时间，烙饼要用三分之二烫面，三分之一干面，什么样的菜用什么火候，。。。。。遇上农忙时，姥爷去田里干活，为了节省时间多干点，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我就在家做好饭给姥爷送去，想想那时自己也就二三年级的样子吧。姥爷坐在田埂上，边捋着胡须满足的看着丰收的庄稼，边乐呵呵吃着我做的饭。。。。。。秋天收庄稼时，姥爷还会顺便给我抓蚂蚱，别在筐子上，拿回家烧烧给我吃。所以一听到姥爷回家，我就迫不及待去翻看他的筐子，看有没有好吃的。如果跟姥爷一起去田里干活的话，姥爷就会薅几巴草，点燃，直接把蚂蚱扔里面烧给我吃。那是天底下最香的美味了！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至于精神食粮-书更是极少见。可是姥爷却收藏了一些古书。他喜欢听书，喜欢读书。小时候跟着姥爷一起从收音机里听，或者姥爷给我讲，水浒传，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红楼梦，山海经，还有后来兴起的小人书。。。。。姥爷还喜欢猜谜语，尤其是字谜，有的是看书看得，有的是自己编的。记得晚上妈妈出诊时，姥爷就坐在我的小炕头上，给我讲故事，猜谜语，不时用剪刀理一下油灯芯子，以让灯一直亮着，不冒黑烟。。躺在被窝里，听着姥爷给我讲着书，猜着谜语，我感觉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了。暖暖的灯光照着姥爷刻满皱纹的慈祥的面庞，那一刻永远定格在脑海里。

等到我上学时，姥爷就经常拿着我的书看，尤其是有关古诗词的书，姥爷都能背过来了，就提问我，我们俩对诗。姥爷有一本康熙字典，但是我的书上都是简化字，姥爷就让我教他用新华字典，查简化字，教他拼音，还经常让我教他读。接着再给我讲讲繁体字怎么写，为什么这么写。看到“爱”的简化字后，他说：爱没有了心怎么能叫“愛”呢？这么改，不大对！

记得刚上一年级时，家家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有的同学用不起本子，就拿着石笔写到石板上。而姥爷却用省下的钱从集上给我买回很大很大的大白纸，然后裁成大约32k大小。用锥子钻上孔。用小长条的纸捻成纸捻穿到孔里，把本子装订起来。于是我就骄傲的拿着姥爷亲手给我做的本子，去学校写字，算数。。。。。姥爷常常跟我说，好好学习，做个有文化的人，向你二姨学习长大考大学。二姨是他三个闺女中最聪明的，学习最好的，村里人都传，二姨背书到背如流，因此姥爷对二姨格外疼爱。夏天的夜晚，在如水的夜色下，跟姥爷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听大人聊天，上到天文下到地理，姥爷好像什么都知道，那时我骄傲的想，姥爷是最最有文化的人了。九十岁高龄时。姥爷的一只眼睛因为白内障已经看不见了，可是他还坚持读书，抄诗。抄了厚厚一本红楼梦里的诗词。有时还提问我，让我背给他听。整理姥爷遗物时，我把诗本留了下来，可是几次搬家，本子至今下落不明了，那天妈妈还问起过我。我哽咽着，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说。。。。。。

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钱买玩具，姥爷经常自己琢磨着给我做一些益智玩具，比如华容道，九连环等，姥爷给我用铁丝做的九连环现在还在我的家里。可是，自从姥爷去世，二十五年没有再动。那天办公室小姑娘们在玩九连环，我也过去拿了起来想试试，可是忘了要领，再也无法解开。。。。。。

我大学录取通知书来时，姥爷乐得合不拢嘴。立马给我讲那个地方的历史，文化，名人，车站，火车站等等，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我自己对时间都是稀里糊涂，姥爷却帮我记着开学的日子。姥爷隔几天就对我说：还有几天几天就开学了吧？我一看月份牌，果然一天都不差。临行前姥爷小心翼翼打开他包钱的手绢，把最大的一个钱--五十块钱给了我。。。。。可是没想到那竟然是永别。

大一的冬天，离我大学比较近的二姨家的表姐，突然来学校看我。我隐隐的感到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敢问，也不敢说破。因为老留有一点念想：姥爷不会离我而去。过年放假回家，看到姥爷空荡荡的屋子，我连问没问，嚎啕大哭。妈妈告诉我：姥爷临终前嘱咐了，不能耽误我学习，不要任何人告诉我。她说，姥爷走得很安详，对自己对儿女都是福报。走得前一晚，对守在身边的爸爸妈妈说：你们去睡吧，一会我自己躺下，自己关灯就行。爸爸妈妈听话地去了另一个屋。姥爷果然自己关上灯，睡下了。。。

往事历历在目，不敢回忆。在考场上，眼泪一遍遍盈满眼眶，最后再也忍不住，都滑落在口罩里……。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老师作为职业，今天想，也许是冥冥之中姥爷的一点期许吧！因为他喜欢学习，喜欢文化人，也想更多的人有文化……

姥爷的爱我无以回报，姥爷走时我不在身边的巨大遗憾也无法弥补，唯有努力学习着姥爷的：善良，勤劳，好学，严谨……。

        姥爷在天上一定会看到的。

            20211211腹稿于会考监考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