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读一位文友的文章《『书法文札』| 潘金莲的“渴望”·一根箸的“狂艹”!》,写过一段关于书法的字外功的浅论,现在又觉得还有些想法值得再表达一下,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我说:“本文作者,爱好书法,常铺毫蘸墨以遣兴抒怀。我本人不懂书法,因此不敢妄评其书法作品。我所略微了解的,是他书法之外下的功夫,也可以称之为书法的字外功。”据我了解,文章作者有文史哲艺术美学等等领域广泛的涉猎和深刻的见解,让人佩服。
作者在文中说,“皆不过习练书法过程中对诗词的理解和领悟,贯彻于书法之中,又以书法为促进,拟为互补相辅。”
其实,何止诗词!确切说来,和书法无法分开的文字学、文学、历史、哲学、绘画、篆刻、美学等等方面的文化修养,都是书法必不可少的字外功。
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没有触类旁通的艺术敏感,没有多种艺术形式诸如诗书画印等等的相互借鉴,相互汲取,想入门哪一类并有所创造,都不是易事。
陆游曾在一诗中写到“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元白才倚门,温李真自郐。正令笔扛鼎,亦未造三昧。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剑南诗稿》)
陆游认为:作诗不能只在字句工整、辞藻华丽、形式取巧几方面下工夫,更应该注重诗的高深的立意、致力于锻铸意味无穷的意境。可以知道,所谓“工夫在诗外”,就是要强调到生活中、到各类文化艺术门类中广泛涉猎,开阔眼界。
有些诗人、画家、音乐家凭着自己的天赋,虽然只有有限的生活体验,虽然只有不多的艺术见识,但却能轻松地消解此间烦难,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人类艺术史上的奇迹。不得不让人赞叹。
可是,对大多数的艺术创作者来说,没有深厚的积累,没有广博的学识,仅仅凭着榨取灵感来创作,不但有偷懒的嫌疑,而且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信。苏东坡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就是这个道理。
说得再高点,一件作品的诞生,已经包蕴了此时此刻作者的全部才学,甚至全部的生命能量。
再说回书法,作者在文中说“有朋友问我为什么少见我写狂草?其实狂草是要依据情绪来的,就跟写文章一样,要有感,没感,硬来难有状态,更没“高潮”,即便“日更”,亦为垃圾。”
这让我又想起了韩愈在《送高闭上人序》中说及狂草大家张旭的书法时曾说:“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
韩愈所表达的,也就是客观事物与主体生命相融相依、相辅相成的密切关系,客观事物可以引发强烈的艺术冲动。这在古代也是很多书法家们的共识。
古人论书,特别注重书法的“神”、“骨”,以及“达其性情、抒其哀乐”的功效。而这些,都已不仅仅是书法的字内表现,几乎包蕴了书家的整个生命和精神。
不妨试举几例。
王羲之的《兰亭序》被公认为“天下第一行书”。其实,这篇作品,不仅书法的外在形式极美,而且内容也很深刻。王羲之表达了他的人生哲学,简要说来就是:人的一生有两种追求,对内实现抱负,对外寄托山水。生死本是同一件事,长寿和短命也是同一件事,而我的选择是把古人,今人,后人看成是同一件事。
《兰亭序》可谓是文书双绝。
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被人称为“天下第二行书”, 此文稿追叙了其侄颜季明和颜季明父亲颜杲卿在安禄山叛乱时,挺身而出,坚决抵抗,最终取义成仁的惨烈悲壮的故事。尤其在祭悼其侄颜季明时更显得极其悲痛和愤怒。
关于这件书法作品,余秋雨曾评论道“世界上很少有这么一个艺术作品,即使不了解它产生的背景,一上眼就被它淋漓的墨迹,痛苦的线条,倔犟的笔触所感动。满篇的汉字,都在长叹和哭泣,而在长叹和哭泣声中,傲然筋骨又毕现无疑,足以顶天立地。这是中国文化史上唯一用生命符号勾勒最伟大人格的一幅作品。这种最伟大的人格,刻画了一个英雄的时代、英雄的家庭、英雄的文人。幸好有它,让盛唐即使破碎也铿锵有声。”
至于苏轼的《寒食帖》、怀素的《自叙帖》、孙过庭的《书谱》等等,也无不是在浓烈的线条背后潜藏着作者深刻的人生感悟和哲理思索。
另外,古人写书法很多也将其作为锤炼人格的必由之途,黝黑的笔墨往纸上簌簌一舔,往往就彰显出文人的生命状态和情趣选择。生活、精神的线条化、艺术化或者说线条、艺术的生活化、精神化已经成了浑然一体的和谐存在。
有人说“有天赋、肯用功,二十年出一个画家;有天赋、肯用功,三十年才出一个书法家。”本人不才,却也深以为然。
请从精致入微的技巧练习中多多抬头吧,书法真正的博大精深处,是深厚文化底蕴宣泄的整体生命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