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年在火车上遇见的一对母女

窗外,飘雪了。雪不大,一片两片三片地落在车窗玻璃上,很快地缺一个边儿,再缺一个边儿……然后彻底消失了。对于江南人来说,下雪是件稀罕事,它可以爆燃人的那根兴奋的神经,更何况这个时候,我的苏州秋意尚浓,天平山的红枫节正热闹着呢。

那是2001年的12月初,我在徐州,刚坐上回苏州的火车。不,正确来说,刚挤上火车。我被人流推搡到了车箱里,买到的只是站票,过道里塞满了人,脚与脚之间不是蛇皮袋就是行李箱。我的右脚勉强着地,左脚因找不到自然落脚点而只能交叉着放到右脚右侧,或者歪斜着金鸡独立一会儿,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实在无法调整站姿。

所幸我的右侧后背能倚着点儿旁边座位的靠背,还可以从人缝里欣赏对面窗上的雪花。任它身体东倒西歪,我自成一统遐想在漫天飞雪里。

可是,有一股力不时在向我这边倾斜过来,它中断了我对雪的欣赏和假想。终于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从旁边的两个人的肩膀间挤出来,然后他的手伸出来,抓住我倚着的靠背——他想挤过来。我已经连脚都放不下了,他挤这边来干什么呢?

我扭过头去一看,发现我后背倚靠着的三人座位上只有两个人,那是一对母女,母亲大约三十七八岁,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头发蓬乱的女孩躺着,头软绵无力地靠在母亲的怀里,瘦削煞白的脸上木无表情,眼睛似闭非闭,看得出来这女孩正病着,似乎还病得不轻。女孩的脚边是一个塞得鼓鼓的大蛇皮袋,蛇皮袋上搁着一个装着脸盆等东西的大网线袋,估计这位母亲是带孩子治病的。

胡子拉碴终于挤到了座位旁边,他对着那对母女说:“你们也太过分了吧,两个人坐了三个位置!”还没等女孩和女孩母亲说话,他的屁股已试图落到了女孩的小腿边。那母亲一把把胡子拉碴推开,她说:“我买了三张票!”

“怎么可能?你骗谁呢?三张票?拿出来看看!”

“我孩子病了,没买到卧票,所以多买了一张,让她躺得舒服点,你爱信不信。”

胡子拉碴看了一眼女孩后,讪讪地站了起来。

到南京站,下了不少人,胡子拉碴也下车了。车箱里空了一些,可以自由调整站姿了。我用手扶着座位靠背站着。有好几次,我的眼光遇上了那母亲的眼光,然后,我们对视着笑了笑。几次以后,那母亲竟把她女儿的腿往里面挪了挪,示意我坐下来。

那一刻,我心中暖意融融,但我谢绝了这位母亲的好意,我的入座必然会影响孩子的休息,我不能坐,我也是一个母亲。

不过这份邀请让我至今难忘,因为它触发我思考如何与人相处的问题。

如果我也像那位胡子拉碴一样凯觎着她们的座位,如果我对他们投去的是冰冷的眼神,怎么可能得到这位母亲的好意邀坐呢?

很多时候,与人相处,就像和平面镜中的自己相处一样,你怒目圆睁,他也还你怒目圆睁;你善以待人,得到的也将是同等的善意。所谓“爱人者,人恒爱之。”因此有时候,如果我们没有得到他人的友善,是否应该内省:我是怎么对待他人的?

这事过去已整整二十年了,不知那对母女现在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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