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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腊月初七的天很沉,很厚。
冷冷的风呼地一声刮过去,雪粒跟着就沙沙地落下来。
风是刀,雪是盐,在孟佳的身上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站在起白了的院子里,任由来来往往的人们把她挤过来推过去。
这是爷爷的葬礼,简单又繁忙的葬礼。
孟佳很想去做些什么的,可哪里都不需要她。她也很想跟他们说些什么,可匆忙的大院里,没谁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雪粒从天上落下,又从她脚边弹到一边。
孟佳觉得自个儿的棉衣四处钻风,好冷嘞。她慢慢挪到男人大鹏跟前,紧紧地挨着,感觉才好些。
“赶紧的,发什么愣呢?你俩赶紧找地儿站好,要拍全家福呢。”大哥冲着他俩喊。
大哥孟奇是大伯家的大儿子,仗义能干。他们曾经是好兄妹,无话不说,现在,却越走越远了。
“赶紧的,都往一块凑凑,拍完就吃饭去了。”他挥着手吆喝着,“也就今天了,以后就难聚这么齐!”
院子里的人开始往一块聚,漫不经心的,又乱哄哄的。
孟佳看了一圈,和大鹏挪到第三排最外边站好。
许久,一堆人才站出了形状。
“看这里,”大姑家表哥拿着手机对准人们,喊,“来,一、二、三,茄子——”
2
孟佳接到报丧电话时,脑袋嗡地一下子,接着眼泪就出来了。
前天才接到三叔电话,说老爷子早上睡,晚上也睡,总睡不够。
孟佳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让三叔把电话给爷爷。
“爷,您好好吃饭,等着我。过几天我就回去,陪您过年!”她扯着喉咙喊。
“听不见呐,听不见!”老爷子含糊不清地说,“不中了啊,该找你奶去啦!”
孟佳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盘算着过两天一定回去。
谁想到,这么快!孟佳的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
她慌乱地打电话给大姑,约好了一同回去。
第二天一早,表哥开车来接他们。
满脸皱纹的大姑越来越像奶奶了!连眼神都一样!孟佳心里一颤。
“老了!大姑老了!都七十了!”大姑拍着孟佳的手说。
七十!不知道七十岁的大姑失去老父亲的心情是不是和所有失去父亲的孩子一样呢?孟佳看着大姑想。那刻,她心里又有了一丝的释怀——九十二岁的爷爷不用再住在又黑又臭的牛屋里了,也不用为三叔种不好地着急上火了,更不用为用不上电而面对那没有尽头的黑夜了。
“哎呦——”大姑捶着胸口呻吟。
孟佳瞥眼过去,很快就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可耻,赶紧望向窗外。
天阴沉得要掉下来,被挤压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冷硬的高速公路被起了的大雾吞了去,模糊不清。
表哥看着前边闪烁的车灯,把车速降下来。
高速上堵车了,堵得就像孟佳的心口。
3
被黑黢黢的杨树包围的白庄夹在大王营和大刘庄中间,就像颗长了毛的痦子。唢呐吹破了村庄的沉寂,在寒风里吱吱哇哇地呜咽。
孟佳的心又重新沉重起来了,为爷爷的去世,更是为一种找不到落脚点的孤寂和恐慌。
“我可怜的爹呀——”车刚停稳,大姑就哭喊着推开车门,往设了灵堂的房子跑去。
孟佳的眼泪涌了出来,包好孩子跟着下去。
堂嫂伸过手来接孩子。
孟佳闪了一下把孩子放到小婶的手里。
堂嫂愣了下,问咋了。
孟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开嫂子,大概是觉得大伯一家都不喜欢她吧。她抿着嘴吧跟在大姑的后边,快步奔向灵堂。
磕头的时候,孟佳想起答应爷爷的话,要陪他过年的!出嫁来第一次主动要陪爷爷过年的!以往都是自己食言,现在,老爷子食言了!他再不会弓着腰颤巍巍地跟在她身后说:你又哄我了,总是哄我啊。
悲从心来,孟佳把头磕在地上,哭着喊:“咋不等我回来陪你过年!”
我等了好久了,好久,等不动了!孟佳听见爷爷说。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头再次磕在地上,梆梆地响。
4
孟佳接过七婶递过来的白布,长的绑在头上,短的扎脚脖上。抬起头的那一刻,她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
四叔!是十年没有音信的四叔么?孟佳心里一阵激动,却又不敢前去相认,因为那张脸是那样的苍老而憔悴。
孟佳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就是四叔给的,自己能读到高中也是四叔供的,也可以说,自己的现在,是四叔给的。
四叔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有自己的工作单位,有自己幸福的小家。他回乡创业,是为了这个家和读书的孟佳。但他为什么突然离家出去,十年杳无音信,孟佳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奶奶说过,做生意赔了的,这里边有大伯家投的钱。
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四叔能回来,其余的都不重要了吧!
见对面那双眼睛刻意躲闪着,孟佳就收回了目光。她看了眼爷爷安详的脸庞,心想,若这是四叔,爷爷必定可以安心地上路了。
“妮,娃娃醒了呢,在闹呢!”三叔过来喊。
三叔的脸上不见悲伤,甚至有些——亢奋。为什么呢,是因为爷爷的去世还是因为可以在大伯这干净又宽敞的院子里进出自如呢?!孟佳懒得去想,逃似地离开着一团麻的沉闷和悲伤。
小婶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小豆子,见孟佳过来,就一把塞她怀里。
孟佳奶着孩子,问小婶,爷爷灵旁的那个是不是四叔。
小婶说:咋不是,可算回来了,要不是你爷不在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呢。
孟佳一时语结,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呼通呼通!狂躁的北风扯着小叔家的窗户在墙上来回地撞,撞在孟佳心尖上。
5
要送城了,伯父家偌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孟佳想找个能靠近的人挨过去,却发现到处都是漏着风的冷,只好和大鹏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大伯和姑父在灵堂的一侧,黑着脸,噗嗤噗嗤地吸着烟。
“能不能把我姑父葬下了再说!”表叔看着他们说。
大姑父把二姑夫拽到一边,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外边的鞭炮响了,堂哥孟奇的儿子和小叔家的小堂弟抬着纸扎的轿子过来,掀起轿帘喊:“爷,太爷,上轿了。”
唢呐又响起来,悲切的调子钻进厚重的云里,掉下来,砸到人们心里。
送城的地方不远,就在西边的石桥那里。
“爹呀,我苦命的爹呀!我不得见的爹呀!”二姑哭着喊着一脚高一脚底地走。孟佳赶过去搀着她,心里疼的搅在一块却哭不出来,使劲抽着鼻子才掉下泪来。
送到石桥边烧了轿子,就不能再哭了。
孟佳从泥地拉起二姑和小姑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想看看爷爷是不是坐上轿子去找奶了。
晚上她给守灵的四叔端饭。四叔拉住她的手,哽咽着说:“这个家里,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孟佳摇着头,想说那我奶呢,我爷呢?他们等了你十年啊!但不能说,她知道四叔的心已经很重很重了。
6
盖棺的时候,四叔扒着棺材拽着爷爷的衣角,呜呜地哭得像个孩子。二姑和小姑趴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孟佳的心都被弄碎了,却流不出泪来。
时间到了,出槟了,孟佳搀着哭得声音都哑了的二姑,。
一步步接近墓坑,她知道爷爷终是不能再见了的,于是落下泪来,张着嘴巴不知道怎样能哭喊出来。
乌黑的棺材被吊机吊着放进墓坑,等孝子铲下第一锨土,推土机便开过来,轰隆隆地填平了去。
“回了!”村里管事儿的人喊着。
“那个就是佳佳,他爷一走,这丫头更不会回来了。”看热闹的人指着孟佳说,“真可怜!”
孟佳把头埋得低低的,踏着麦子棵逃似跑了回去。
要走的时候,小婶告诉孟佳,大伯要分爷的地,还说二姑贪污了老爷子卖牛的三千多块钱!二姑说这钱给二老看病了。
孟佳听了心里难受,爷一直是三叔养着的,地怎么分?奶和爷生病都是二姑忙前忙后张罗伺候着,怎么到最后,孝顺的人反倒成了罪人?!
她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因为公道自在人心,都看着呢。
7
临走前,孟佳跟大伯说:“伯,我走了,有空我回来看你们。”
“想回回,不想回拉到!”大伯的眼睛望向别处说。
孟佳迎着寒风打了个冷颤,咬着牙低下头。
“你伯的意思是让你回来的,知道吧。”四叔说。
孟佳抽着嘴角说知道了,便慢慢地退了出来。
车上,大姑看了眼孟佳,说:“佳佳,你一直没去看你亲妈?”
孟佳摇摇头。
“为什么?你该去看看她的啊!”大姑问。
孟佳没有说话。
手机里发来全家福,她看了一眼,想哭。
车窗外,呼呼的风里,她就那样被吹起来,裹在雪粒里撞过来又甩过去,绕着那埋葬了温暖和亲情的黑土打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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