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传》第一百七十九章。有道者修身,无道者思人。

    朝文明盯着他看了良久,忽而冷笑道:“当此世道有你此种想法,可不是太也天真幼稚么?你又怎知他国作何感想?弱肉强食的世界,谁又来悲悯小国百姓?”

    “所以你弱被强者所食亦是天道,自助者天助,人生从来就没有他救,只有自救。

    今方我逆天行道助了弱小,待得他日强弱有变又当如何?

    我朝有子民,北夷亦有子民,两国子民又做了何错事,要来为你们这些大英雄大君王的私欲而背负战争之痛呢?

    胜,利在于君主,受苦的却是百姓,败,利者亦是胜之君主,受苦的还是百姓。

    你们的王权霸业乃是一步一步踩着众多百姓的尸山血海而上的,这便是玄德之君么?

    人人想治人,天下治而必乱,人人想治己,天下乱而必治。”

    朝文明脸色铁青,大怒道:“你要搞清楚,是谁欺凌了谁?我们才是正义之师,北夷狼子野心,觊觎我朝疆土,可不是我们去侵犯他们。”

    云游倚着皇上金口玉言答应不降罪自己,说的兴起,也是无所顾忌,竟哈哈大笑道:“当下是,失道者自有天罚。方才的三个故事不正好解答了一切么?

    有道者修身,无道者思人。

    倘若人人有道,各国有道,则世界太平,百姓喜乐安宁。

    可谁又甘愿做第一个强而守弱的傻子呢?他们亦是和你一般的想法,如你强大起来也会去欺凌他们,是以先下手为强。

    各自怀着此心,又如何赤诚以待呢?

    大邦者下流,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过欲兼畜人,小邦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欲,大者宜为下。”

    朝文明怔了半晌,扭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听天由命?”

    云游拱手拜道:“尽人事听天命,气数尽,自然会有一个更强更好的来抵而得之。

    气数未尽,自有高人相助,那时亦请陛下谨记小人今日之言。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朝文明一再忍耐,以为他会有何高见,说来说去全是到家清净无为的主张。

    不禁厉声喝道:“小张仪你好生叫我失望,是什么让你变成今天这番模样?当初的奇谋妙计,诡诈手段哪里去了?怎么变得这样妇人之仁?

    两国交战谁要你大发圣人慈悲了,流血伤亡那是在所难免之事。

    你身为天朝子民,难不成要眼睁睁瞧着北夷来侵占我朝疆土?”

    云游奇道:“陛下何出此言?北夷再强也决计不可能吐下我朝偌大疆土,何况不是还有武林势力介入么?

    北夷地广人稀,饶是骁勇善战,可一入中原,必然鞭长莫及。

    他们靠武力强征蛮战,一时之胜也是不得民心,长积久怨,难以为继。”

    朝文明瞪了他一眼,鄙夷道:“亏你还是武林中人,武林各派自顾不暇,又怎会来趟这浑水?你这般装模作样,不也无非是想推搪置身事外么?和那些人有何分别。”

    云游被困那枯井密室内月余,武林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盟主牧远因侠义之心大起而出手替魔教魔头解围,伤了多派弟子。

    是以各派联合起来,直指牧远堕入魔道,为虎作伥,大违侠义道的精神,不配盟主之位。

    各自盘算着推举出新的武林盟主来统领武林各派。

    云游自是不知,听此一说,惊骇莫名道:“陛下,江湖传言不可尽信,小人绝无推搪之意,那魔教于我实无半分关系。”

    朝文明冷哼一声,显然不信。

    便在此时,忽听得“隆隆”锣鼓敲响,正见两头花狮分从南北的走廊上一路舞来。

    刚龙眉头紧锁,立时罩在皇上身前。

    但见花狮左窜右跳,抛出媚眼,又不住洗须,舔身,陡毛,活灵活现的在他们面前表演了一阵。

    朝文明看得开心,拍手喝彩,随掷出几枚元宝,花狮张口衔接,绕着他和刚龙身子滴溜溜打转蹭痒,极尽讨喜。

    一旁的锣鼓手嘿嘿笑道:“这位公子出手可是阔绰的很,给他变个戏法瞧瞧。”

    说罢鼓声一密,两名锣鼓手一敲一打,便如疾风骤雨,惊涛骇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越敲越急。

    两头花狮又倏地转变方向,向着云游不住打转,云游双手高举,哈哈大笑,任由它们在腋下来回穿行。

    突然间云游只觉腿部风市,伏兔,足三里和三阴交四处穴位一紧,腋下渊腋,极泉被点,双臂一麻,抽筋也似的不得动弹。

    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罕有所见。

    登时天地倒转,只看到四只脚来回交叉,不住变幻方位。

    在朝文明看来,却是一个大活人,只在两头花狮圈转间,小张仪便如凭空消失一般,啧啧称奇,不禁拍手叫好。

    只刚龙严阵以待,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突发状况,防范着皇上的安危。

    然见皇上好奇心起,欲要上前探个究竟,刚龙立时抢上两步,在花狮底下一掀探头一望。

    不由得惊得脸色煞白,只见舞狮人个个脸如僵尸,宛如提线木偶,行动诡异,却并无小张仪人影。

    忙又转头向另一头花狮下瞧,仍旧不见其人,浓眉深陷,向着皇上摇了摇头。

    云游手脚不能动,口塞麻核,只觉身子被八只冰冷的手以极快的手法来回传递。

    蓦地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叫喊道:“幕哥哥……”

    云游被什么包裹一般,听了声音心中一凛,正是溪辞,想要发声回应,却哪里能够,只“嗯嗯嗯”的干嚎。

    溪辞见到这几人,当即质问道:“你们几个把他藏哪去了?方才幕哥哥明明和你们在一起的。”

    朝文明笑了笑,向那锣鼓手摆手道:“好了,把人变回来吧。”

    那两人敲打不停,嘿嘿笑道:“什么人?这里除了我们几个,可不见有人。”

    说着鼓声倏变,颇有鸣金收兵之意,两头花狮跟着舞退出去。

    溪辞眼见花狮从自己身边跳过,略觉古怪,探手过去,却被舞狮人双掌一格一排。

    手臂感到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自的向后“腾腾腾”倒出三步,几欲摔倒。

    刚龙见势,这是要硬来抢人,当即纵身而前,一招“僧门礼佛”,双手一合,扬出猿臂拍向狮身。

    两名锣鼓手将锣鼓飞掷过来,“当”的一响,正与他双掌相撞。

    这一掷之力暗含内劲,端的功力了得,然见那锣却如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之上,立时卷曲一团,鼓也破出一个大口,兀自在地打转。

    刚龙双臂一震,有些发麻,打起精神,也不敢小觑了他们。

    但听那鼓手喝道:“此事与你们无关,还是少管为好。”

    他这一说算是坦白了行为,刚龙一言不发,冷着脸,大跨三步,猛地伸手向狮头抓去,欲要去了他们外皮,看个虚实。

    殊不料,两条黑影自狮口吐将出来,“嗤嗤”两声,却是两条黑铁白银枪头的短枪,正插在了刚龙胸前神藏华盖两处穴位上。

    溪辞见他直挺挺的与短枪相接,料想中枪要害绝难活命,不禁一声惊呼,大叫了出来。

    然见刚龙双手握拳,上身如充气一般,立时鼓胀了一圈,“嘣嘣”两声,银色枪头激折弹飞,倒插入阁梁之上。

    那鼓手一惊,骇然道:“气罩功,阁下可是南隐寺的高徒?”

    刚龙并不作答,只冷道:“把人交出来。”

    那鼓手嘿嘿狞笑道:“阁下功夫不错,可我们傀儡音魔也未必就怕了你。”

    说罢右掌一张,摇了摇手,狮口吐出一件物事,“嗖”的一声已钻入他的手里,却是一个尺许大小的拨浪鼓。

    另一名锣手双掌上举一拍,“叮铃铃”一阵响,狮口中吐出一件耀眼物件,直套在那锣手的手腕上。

    溪辞立在一边,细细一看,却是一对在烛火下闪着银光的手铃。

    她所知武林中人各式怪模怪样的武器皆所有之,然以拨浪鼓和手铃为武器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直瞪大了双眼,大为骇异。

    朝文明见此架势向旁一靠,刚龙目光如炬,心下不由得将此二人视作了歪门邪教之徒,正经武人谁来使这等怪兵器?

    不待多想,那鼓手“咚咚”一摇,竟是以内力伴着音浪激射而出,刚龙惊异之际微一闪身,“嗒”的一响却见身后的石墩已被洞穿出一个小孔。

    只此一招便知二人功夫高深玄妙,浑以内力附在了鼓音之中,纵使是武林高手也多以内力附在剑气上,那也绝不能像他这样运使于无形。

    “咚咚”又是两响,刚龙不再闪躲,只怕波及到身边的皇上,左手一扬,右掌划个半圆,竖当于胸。

    只听“波”的一声,那拨浪鼓摇射的音浪击在了刚龙的气罩之上。

    刚龙圈转数周,反搅而出,有如狂龙出海,引指斜点向鼓手眉心的印堂穴,此穴乃是腧穴之一,属于经外奇穴,亦是人身要害之处。

    这一指来的奇快,指力所挟的劲道更是非同小可,一经戳中,绝无活命之理。

    电光火石之际,忽听得清脆的手铃声“叮铃铃”摇响。

    刚龙一怔,如是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指上的势道立时缓了下来。

    鬼使神差的一指竟点在了离那鼓手身侧尺许外的石壁上。

    “嗤”的一声,刚龙指透入石,转即将指法变为掌法,连向他头部神庭,上身神封,下腹丹田三处拍将过去。

    三掌连环击出,但听“砰砰砰”三响,这三掌却又打在了石壁和阁柱上,登时石屑纷飞,直迷得溪辞张不开眼,连挥手去尘。

    “好掌法……”

    那鼓手不禁喝了一声彩,人已在丈外。

    刚龙这才恍然,此二人一攻一防,实是一体。

    他一心向鼓手发力,却为这锣手的手铃所迷惑了心神,连连出手,始终沾不到一片衣角。

    心念一动,当即掌声虎虎转而向那锣手拍去。

    那锣手立在一边,见他转变目标,惊呼一声,险些被掌缘削中。

    刚龙一凛,如是找到了破绽所在,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便是这操纵手铃的锣手,当即又发掌向锣手拍去。

    惊惶间,双手一提,二人便似是彼此间连着无形之线,瞬间调换方位。

    手铃一摇,一旁的花狮猛扑向刚龙和溪辞,这两头花狮宛如成真一般。

    一扑之下直撞得溪辞后翻数个跟斗,力道甚重,胸口一闷,竟呕出一口鲜血来。

    刚龙左手绕在花狮头颈间不住打圈,那花狮被其掌力带引,转得眼冒金星。

    倏地刚龙右抓直扑向花狮面门,中食二指扣住狮口,向上奋力一震。

    “噗”的一声,两头花狮直接化成两团浓烟弥漫开来。

    “障眼法?”

    刚龙立在烟雾中,惊呼一声。

    那锣手向后一招手,怪声怪调一叫:“去吧……”

    蓦地自那浓烟中窜出一条黑影,箭也似的直向阁楼北面飞去。

    跟着那锣手和鼓手一齐跃起,凌空飞踏,“扑扑扑”的发出风响,一左一右伴着那黑影,霎时间与烟雾一同消失。

    朝文明斜身倚靠在栏上,看得这武林中的奇人异士犹似有妖术邪法,不禁冷汗外冒,一颗心突突乱跳。

    待见刚龙还欲追出,忙阻道:“不……不可再追。”

    心想那小张仪既不肯为我朝效力,又何须为了他犯险?

    溪辞则大急,想也不想,当即纵身踏步,紧追上去。

    眼瞧着那二人又一前一后的抬着一人足不沾地的飞奔,溪辞只追了片刻,便即被甩得无影无踪,以她的功力却如何能够追上?

    那傀儡音魔二人矫如飞燕,抗着云游在月夜下几个起落已穿过竹林。

    云游被黑布裹着,如在梦游一般,身子飘飞,只觉耳畔生风,烟花和人声渐渐归于平静,料来离那金兰城远了。

    只不知这二人是什么来路,却又要带自己去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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