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试过在春天的时候醒来吗?”
陆军某部的邱平上校,从那他辽阔的、久远的甚而带着无限余温的沉梦中醒来时。
这款国内最为先进的大型运输机,正从高空遨游的姿态,开始轻轻匍匐下它的身躯,朝着厚厚云层的另一面滑行而去。
硕大的钢铁巨鸟,在万余米的高空上,迎着猛烈的气流,整个身躯开始了轻微的颤抖。
初醒过来的邱平,坐在机舱的一侧,紧紧的抓着身边的防滑网,觑着眼,看着外面浮荡不断的厚厚云层。蓦然间,在头脑里,闪出这样一句话,一个无头无尾的问号。
随行的尉官,不顾机舱内已经开始闪烁起来的警报提示,扶着舱壁,手中紧紧的握着卫星步话机,跌跌撞撞的跨过来。
“军部内线。”中尉,很细心的嘱咐了一句。
“我是邱平。”
“嗯,我是一号。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
邱平瞄了瞄身侧的定位仪。
“距目的地仅有百余公里,再有40分钟,就应该降落了。”
“好,那就提前祝你圆满完成任务。接下来,是私人时间,作为你的上级,也是你的朋友。恭喜你,是个女孩,母女平安。”
邱平上校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尤其在这样的场景下。他握了握手中的步话机,潜意识里,朝一旁的机要员看了看。很礼貌,也很简短的表达了他的意思。
“谢谢首长!”
“任务完成后,就地解散,你有三天的假期。回去看看吧。”
“是。”
通话结束了。
硕大的机身。在匀速下滑的途中,颤抖变得更加的剧烈了。飞机穿过云层,从这一面舷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得到那硕大的机翼,在铅灰色厚重的彤云下,掠过地面的那十万大山。
恍惚间,一种勇猛无匹的雄浑气概,在邱平的头脑中,一闪而过。
穿过云层的阳光,静静的洒落进来,机翼上冰冷的金属表面,折射回来刺眼的光芒,虽然十分强烈,但却冰冷。
邱平,看了看坐在他面前,那个目光呆滞,毫无半点生气,被黄色束缚带,紧紧捆绑在座位上的年轻男子。
他一度十分怀疑,可能,就算是将这一身密密匝匝的束缚带,全都解掉,面前的这个人,也一定还会像此时,像一个木桩一样,死死的,稳稳的钉在他的座位上,一动不动。
那些带子,唯一的作用,更像是为了防止他,在这种毫无防护能力的情况下,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罢了。
就医学上而言,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虽然,身体的死亡与脑死亡,在法律上,目前仍然还有着某种定义的差别。但作为一名军人,或者仅仅是一位健全的人的邱平来说。其实,相对于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亡形式,可能,他自己更愿意接受的,反而是那种完全归于宁静的,无需再过期待的绝对死亡。
他忘记了他的残梦,也忘记了电话的那一端,地北天南处,那个刚刚降生在这美丽世界的女儿,那鲜活而纯净的生命。
他再一次打开面前那个暗红色的文件夹,重新开始阅读起文件上的内容来。
“代号52021317X,真实姓名周牧,籍贯XX,出生于中部XX省,1-5岁,生活于XX市,XX年,父母离异,同年,其父响应国家“西部大开发”的政策号召,到我国XX省国立X大任教,随父西进。
XX年至XX年之间,在单身家庭成长,生活范围限于XX大学。少年时代,较为叛逆,但多表现为思维活跃。
父亲周平远,原XX大学副校长,社科院院士,国内著名经济学者,南方XX局欧洲政策研究专家,XX政策研究项目负责人。在90年代末的一次外事活动中,于日内瓦被境外势力残忍刺杀。其时,周牧12岁。其父亡故后,为同校杨慧文教授收养。
次年7月,被秘密征召参与‘壁虎’计划,经训练合格,成为主要执行人之一。
XX年,14岁的周牧,以国际弃儿的身份,流落于莫斯科街头。两年后,被名为约翰·汤姆森的国际金融赌徒收养,从此跟随其常年往来于西亚与北欧之间。充当某国军售代言人与经济间谍的角色。
此后数年,随着世界格局的演变,以及以约翰·汤姆森为首的国际金融集团的成功转型。年满18岁的周牧,以戴维·汤姆森的化名,游学于欧洲列国,并在政治学、经济学领域表现出惊艳才华。
数年前,周牧通过代理约翰·汤姆森在美洲的金融帝国,成功挤入世界金融寡头组织,并因其在金融经济上的卓绝表现,被国际金融寡头吸收为三边委员会核心成员。
数年后,在那场知名的金融风暴席卷亚洲时,周牧通过多重渠道,为祖国和人民送来了关键的决策信息,一定程度,使国家在这场金融战争对抗中,始终掌握着反击的优势,并成功阻击,实现软着陆。
但是此次风暴,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周牧的身份。
半年前,以西方知名金融寡头世家为主的金融黑暗帝国,通过国外情报机构的刺探,最终证实了周牧的特殊身份。本年9月,周牧被诬陷入狱。在随后受到操作的审议中,被判处以终生监禁。
在周牧同志被羁押和审判的为期5个周的时间里,国家的拯救行动,一直都在有效开展,但成效甚微。
临近11月,最终的庭审时刻,拯救工作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同一天,出席周牧庭审的约翰·汤姆森随后被其组织暗杀。运载周牧的警务车队遭袭,押送小队中的主囚车,全体人员遇难。某国正式宣告“戴维·汤姆森”死亡。我方探查人员,失去追踪线索。
但就在此事件发生的次日,驻海外某行动小组,接到一份关键指示信息。信息明确显示了周牧依然存活的有力证据,以及所在地点。该行动组经请示后,随即展开营救活动。
行动开始于当天凌晨4:30分,我伪装成大型远洋货轮的行动基地,在接近某国海岸线公海领域的一处海床上,发现了强烈信号源,蛙人特遣队随即进入深海探寻。20分钟后成功定位到一处搁置在海床上的集装箱。
营救正式开始,但在过程中,行动队遭到某国海军干扰,并且由于起事仓促,缺乏大型深海营救设备。在为期90分钟的黄金营救时段内,反而致使集装箱脱离浅海海床,滑向深海……
40分钟后,随着集装箱被强行打开,潜水员带出了周牧,营救行动结束。
10分钟后,营救小组从舰船指挥部发布命令,行动失败。”
※……※
以下是烈士遗书:
妈妈:
一如在疾驰的列车包厢里,行经过大陆上广袤的平原,黑夜中,窗外无光。
此时的世间万物,都寂然无声。虽知,那世界,何时都不会停歇她的喧嚣与妖娆。但是此刻,唯有座前的这盏明灯,映亮着方寸间,这逼仄却又如此宽阔的一切。
无疑,宁静,只在此刻。
妈妈,我等了很久,走了很远的路,这些年里。
而在很早的时候,在我孤身走上这逆旅之时……那时,我就一直在想,回归,或是作别……以一种别样的形式。向您,也向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而此时此刻,可能,就是尽头了。
妈妈,我依然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那所谓的小时,是幼小得,好似很多的时光,全是空白,好似非不可要这无尽的大把的空白,才能记得住,那短暂而又欢愉的片刻一样的小时候。
在学院那幢灰色小楼狭窄的房间内,爸爸和您激烈的争论着形式与意义之间的辩证关系。
那样场景,在那样的日子里,是如此常见。以至于便是如何激烈的争论,都完全显得不足为奇了一般。
我记得,你是如此的陈述着对这个命题的理解:正因为,人生,太多的时间,对于最本质的意义所在,是如此的模糊和难以确证。所以,才会以这样一种近于渴盼的急切和虔诚,托付于形式的仪礼,借以从中宽慰自我的狭隘和无知,以求得到一种类似于宗教皈依般的沉静和解脱。
彼时,我虽牢记这段晦涩难懂的语句,却从不明白其中蕴含。只有到如今,在这千山万水走遍之际,才真切间,认知到这话语之后的浩阔广大……
您,是如此的富于卓见,深刻灵魂。
妈妈,我的这条路,到了此刻,如前所述,大概也就到了尽头。究竟是回归,或是作别,此时,已全然非我所能左右。故而,也无所需要在意的了。
我想念您,妈妈。
我也正如此的,想念着过去……我渴盼着,再回到您的身边。
但对于未知的一切,我始终只能以未知为友,报以坦诚的尊敬。所以,到了他们将我送到你面前的时刻……
无论那时刻,是以怎样的形式再见。我都期望您,不必更多的在意,亦无需过多的悲伤。或者,正如您所烛见的枢机一般,万般再无流于仪式的必要了。
一切本质,原无过多去深究的意义。寻找本身,已是皈依。
妈妈,多保重。在此恍惚一世里,唯有您,是我伟大的母亲。愿,终有再见之时,在未曾忘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