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周末的一个晚上，梁静走进一家餐厅。
一位同事给她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在手机上聊了几天之后，他们约定在今天见面。
“嗨，在这儿！”
她一进来，就有一个男人站起来，微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她也朝他笑了笑，走了过去。
“你是梁静？”那男人说。
“嗯，你是——罗一峰？”
“对对，没错。”罗一峰热情地招呼着，“坐，坐！”
“你看看，想吃什么。”他把菜单递过去。
她拿起来翻了翻，又递了回去：“我也选不好，还是你点吧。”
“行，那我点。”罗一峰说。
趁这个当儿，她打量着他：个子不高，人长得还算壮实，寸头，脸黑黑的，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T恤，显得他的脸更黑了。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不怎么讲究。的确，他这个形象，也很符合一个程序员的职业身份。
“来一个豉香蒸排骨，怎么样？”他问她。
“可以啊。”她答。
“那再加一个三杯鸡和白灼菜心？”
“嗯，挺好的。”
菜点完了，有那么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话。
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已经把他排除了。她喜欢精致、有气质的男人。以前的某一天，她在街上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脸孔白净，深蓝色的卫衣，军绿的裤子，脚上踩着一双低帮灰色匡威，与她擦肩而过时，走路都带着风。然而罗一峰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为了掩饰尴尬，她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玩一会儿。
“手机还是少玩比较好。”这时，罗一峰打断道。
“哦，为什么这么说？”梁静假装很有兴趣地问。
“那是个危险的东西，”他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最起码在我眼里是。”
“怎么，怕它爆炸吗？”她笑道。
“那倒不是，”他也笑了，“它会暴露你的隐私。你看，我把前置摄像头封起来了。”
她瞥了一下放在他旁边的手机，摄像头的位置果然贴着一小块黑色胶布。
“没这个必要吧？”她有些惊讶地说。
“很有必要，有不少人能用它来偷窥你。”
“吹牛吧！我不信。”
他们的斜对面，坐着一对情侣。罗一峰不说话了，只是拿起自己的手机鼓捣了一阵。当他把手机转向梁静时，她看到旁边那男人的半身像出现在了屏幕上面。
梁静一下子怔住了。
“真……真的可以。”她回过神来，喃喃道。
“这不算什么。”罗一峰淡然地说，“它还会控制你。”
“得了吧，”她笑出声来，然而笑得不是很有把握，“程序员什么时候也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他没有理会她的嘲讽，接着道：“你在搜索引擎里留下的痕迹，在购物网站上的购买记录，在各种APP上录入的私人信息，都能做为大数据的一部分，被保留下来。”
“可这也是生活中少不了的呀，跟控制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罗一峰盯着她，说，“你的隐私、你的喜好、你的审美、你关注的热点，都能转化成数据。试想一下，要是你的感情，你的判断力，也能变成数据，要是你整个人都被数据化了，你又该怎么判断，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你在跟我绕弯子，耍嘴皮子，对不对？”她甚至有些生气了，“我坐在这里，跟你说着话，我就是真实的。”
他又一笑，笑中充满神秘，同时又指了指斜对面的那对情侣：“你留心一下旁边的这两个人。”
“留心他们干什么？”
他拿起手机又鼓捣了一阵子，很有把握地说：“他们马上就会吵起来。”
梁静把视线转到旁边，只见那男人夹起盘子中剩下的一瓣蒜，正准备往嘴里塞，却被那女人拦住了。
“你别吃这个。”她说。
“怎么了？”
“不想让你吃。”
“可是我想吃呀！”男人不依不饶地说。
“让你别吃你就别吃。”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你吃。”
“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女人对男人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想让我走？”
男人不吭声了。
“让你别吃，你不吃不就完了？非要跟我吵？”女人又说。
“吃一瓣蒜怎么了，你是不是有毛病？”男人回嘴道。
“你才有毛病！你这人真是贱！”女人彻底怒了，站起来把筷子一摔，夺门而去。
“她马上就会回来。”罗一峰轻描淡写地说。
“你怎么知道？”梁静瞪着眼睛，问道，“你是会算命的半仙儿？”
“不用急，再等等。”
过了不到三分钟，那女人果然回来了，抬手就朝那男人的头上拍了一掌：“我都走了，你还有脸在这儿玩手机？”
那男的一脸惊诧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别坐这儿了，有什么话，咱们去外面说。”那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拽着那男人走了出去。
这下，梁静的好奇心彻底被罗一峰吊了起来：“现在能告诉我答案了吧？”
“当然可以——我刚才潜入了他俩的手机，影响了他们的意识。”
“你是说，是你让他们吵起来的？”梁静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罗一峰的脸上依然平淡如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每天拿着的手机到底是什么？”
“我哪儿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它是一种信号发射和接收装置。人接收到的各种外界刺激，声音、光线、气味等等，也要转化成各式各样的信号，才能最终被大脑识别。如果用一些小小的手段，把你想要达成的某个意愿转化为能被人脑接收的数据信号，再通过对方的手机发射出去，他就能感受到那种情绪波动，并且按照你的想法来行动。”
“你的意思是——你想让别人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梁静异常惊恐地看着他，连声音都开始打颤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你说的也没错。”罗一峰说。
顿时，梁静用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表情看着他。
“我……我要走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语无伦次地说，又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我要远离你，别……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送你回去吧。”罗一峰依旧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说。
“不！不用！”梁静斩钉截铁地说，“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走出了餐厅。
来到大街上，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放眼望去，身边的行人几乎都拿着一个手机，或是在放射出悠悠光线的屏幕上飞舞着指尖，或是耳朵里塞着一个蓝牙耳机在兴高采烈地聊天。
梁静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凉。然而，这股悲凉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惊喜的欢悦给替代了——
恍然间，她看到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微笑着朝自己走来。他脸孔白净，深蓝色的卫衣，军绿的裤子，脚上踩着一双低帮灰色匡威，来到她身边时，还带来了一阵好闻的风……
“我送你回去吧。”那男生淡然地笑着，对她说。
“好呀！”梁静也冲他嫣然一笑，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的身影消融在这一片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