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总想着走出去。
以后,我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那就从写一篇文章开始吧。
近期这波疫情,让我的家乡一个东北的边陲小城——黑龙江省黑河市,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本次黑河疫情与国内传播链不同是境外输入,截至2021年11月6日百万人口的城市确诊258例,集中在人口仅22万的唯一的市辖区——爱辉区,全市没有一家三甲医院。
她与俄罗斯远东第三大城市——布拉戈维申斯克隔江相望。尽管很多人都在初中地理课本上见过她的名字,但仍然会经常把她和中国最北的城市漠河搞混。
胡焕庸先生在1935年的《中国人口之分布》第一次画出一条区分人口密度的分界线。这条线北起黑龙江瑷珲(今黑河市),南到云南腾冲。在2009年地理学界『中国地理百年大发现』中,它仅次于『珠峰测量』,名列第二,并至今有效:分界线东南部分聚集了全国人口数量的96%,而西北部分仅4%。
19世纪中叶开始,随清政府开禁放垦、黄河下游连年遭遇洪涝灾害,以山东为主的大量山海关内的中原百姓背井离乡出关谋生,兴起了我国历史上著名的人口大迁移——闯关东。在天寒地冻的关外,他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开垦一片天地。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就是其中的一员。
80年代我出生在这里,以前家住在城西的『零公里』,也就是小城的边缘。小学时每逢下雨天,即使穿靴子到教室一定甩着两只泥腿子,那时我很羡慕住在城里的同学,因为我家要走很远才有水泥路。
小时候每年春天我妈会垒鸡窝,买小鸡仔。我爸则会挑出两只最活泼的,母的脑门上点红点,公的点上蓝点,告诉我这两只是我的,让我好好照顾他们。
虽然我不知道他如何分辨公鸡母鸡或者小鸡到底能不能分出公母,但每天喂鸡,看着他们长大真的是一种乐趣,并且特别有使命感。
上秋的时候,有几件重要的事是一定要办的:买几百颗白菜(很多家庭还会腌酸菜)、一麻袋的萝卜和土豆、腌糖蒜、单位发猪肉和米面油,拉一车煤、劈柈子(柴火)、杀鸡,为整个冬天做好准备。我也不记得杀鸡的时候是否还认识属于我的那两只,但是我一定没有为此伤心过,看起来我更爱鸡肉。
离我家不远有一处泉眼,我和邻居小伙伴们也在那度过了很多时光,每到春天会去那抓蝌蚪,然后看着它慢慢的长出4条腿,会去更远的地方采白的,粉的,紫的达子香(学名:丁香花)。
我爸在煤房和仓房中间的走廊上,给我绑了一个秋千。暑假时写完作业,就一边荡秋千,一边竖起耳朵关注有没有来卖冰棍或者嘣爆米花的,手里还小心翼翼攥着从存钱罐里数了好几遍的钢镚。
夏天我妈和街坊邻居一起端着大盆去黑龙江边洗衣服,小孩子们在旁边玩水,我印象很深的是我和小朋友用枕巾随便一兜,就可以网住一群小鱼。大江里有很多人游泳,每年也会有人溺水,所以我妈只允许我在岸边玩,成年后离家之前依然不会游泳。
还记得有一年黑河第一次有夜市了,我吵着要我妈带我去,吃完发现新买不久的自行车丢了。我没挨揍,但是我妈心疼了很久。第一次有出租车,我妈也带着我体验花了15块钱,那很可能是全家人一周的菜钱,我姥姥还给我买了第一杯咖啡5块钱。家里第一次买彩电可以看北京亚运会,印象里这都是1990年之前的事。
日子越来越好,初中后我爸单位终于分配了楼房。因为期房且需要把平房收回去,我们一家三口住过我妈的办公室,奶奶家,装修期间还住过被分配房间楼下的毛坯房,虽然颠沛流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很兴奋,因为可以住楼,去学校有水泥路,我爸妈也再不用劈柈子,烧火,掏灶坑了。
中考考上了唯一一所重点高中——黑河中学。我妈也实现了对我的承诺:只要我考上就拿出3000块钱带我去旅游,因为没考上需要付费6000上重点。虽然3000对我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当时我仍然觉得我妈赚了,我出息大了。
下火车出大连站的时候我特别兴奋,对着四周的高楼大厦数楼层:1,2,3 … ,那一刻我觉得外面真好:我第一次吃和路雪甜筒,第一次住宾馆,第一次看海洋世界和大海,第一次去游乐园,第一次逛『大商场』。
…
后来高四复读独自离家去北安二井子高中,到哈尔滨上大学、到成都工作,到南宁和珠海出长差,再到定居北京。
出门了我就不爱吃白菜酸菜了,我觉得我小时候每年冬天白菜土豆萝卜吃够了。我开始吃四川的麻辣火锅,尝试广式烧腊,云南菜,涮羊肉,热干面,新疆羊肉串 … 逢年过节抢不到回家车票的时候,我就想:你们闯关东就闯吧,到哈尔滨就够了,怎么跑了这么远。
…
可能是年纪越来越大,可能是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回去都发现黑河有明显的变化:很多我熟知的地方拆迁了,居民高层住宅一栋栋的起,到处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新店铺,出租车6块钱起步价基本可以去80%的地方,但我自己却哪都找不到。
而我在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自己在家做酸菜白肉,炖白菜豆腐五花肉,留意哪一家东北菜的锅包肉最地道,谁家杀猪菜里的血肠更正宗。
第七次人口普查,东三省的数据一言难尽。最触目惊心的是人口负增长排名第一的黑龙江,3185万常住人口,比过去10年减少了646万。在我眼里这不是干巴巴的数字,这是每一个离开这里的年轻人背影,和留守的父母。
这时我好像才忽然意识到:对这个生我养我、有无数亲朋好友的城市,自大无理、抱怨车票难买的我却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而她也从不在意。
这次疫情,也让我为家乡的快速反应感到自豪。当你在北京感叹第一场雪真美时,别忘记有一座东北的边境小城,拼尽全力挣扎,用整座城市停摆、10天10次全员核酸,和2800名志愿者、6300名党员一起,为祖国守住北大门。
如果你已经看到这里,欢迎点开下面的视频号去认识她,了解她。
待春暖花开,欢迎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