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纪念

   

我的母亲节花束

      这是一个感恩的日子,谨以此文,追思先人。

      26年前的春天,母亲离世,终年58岁。那年我29岁,儿子5岁。生命中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

我们娘仨

        记得母亲病重的日子,我骑着自行车去医院送饭,那天早晨天昏地暗,感觉要地震了,到处灰蒙蒙的。昏迷中的母亲无意识的呻吟,痛苦的呼喊她的妈妈,医生已无力回天,我们选择把母亲接回家。

      后来母亲醒了,我以为她会好起来,回城后,还去医院谢过主治医生。现在回想,母亲该是熬过了一段艰难历程,短期回光返照吧。那时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已经不能说话,好像胆怯的样子。虽然家人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今天我意识到那段路她走得痛而孤单。也许每个人,终将面对爱与孤独。

我的插花

        那一夜,我们姊妹四人围在母亲身边,追忆那些似水流年,内心温暖而安宁。约凌晨三点,小弟呼唤,我们跑过去,母亲气息微弱,脉搏渐渐停止,平静离世。孩子都已成年,只是小弟还未成家,我们默默接纳了这场分别。

        我不知道在母亲58年的人生里,有多少幸福时日。记得1984年中考,母亲不同意我上高中,说自己等不到我大学毕业。那年我如愿考上中专,家里摆了酒席,那是孩子跳出农门拉走户口的庆祝仪式,那一刻母亲应该是幸福的吧。

      毕业第二年,我调往县城工作,周六回家买点城里的油条、火腿肠啥的,母亲吃着脸上荡漾着满足,那时她的幸福如此简单。

我如今的家

        算起来应该是母亲43岁那年,因为姥爷的病和离世,她上了大火,不久在县医院做了脾脏切除手术。

        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赶上放麦假,父亲用自行车载我去医院陪床,遥远的路超过了我的忍耐极限,好像晕自行车呢。后来知道,县城离家60多里,前一半是沙土路,后半程才是柏油路,骑车载我的父亲应该很累吧。那是我第一次进城,第一次见柏油路。

        那时候还是大集体,父亲在生产队开机器,大姐在家做饭、捡麦根草里的穗子。好像说虽然我年龄小点,还算大方,就选派我去医院陪护。

我如今的家

      当时县医院全是平房,大门朝南。我去的时候,母亲已能下床,腰间扎着宽宽的绷带,因为那个90度的直角刀口太长。据说那是建院以来最大的手术,邀请青岛专家做的,好像沾了某位病号的光,人家是第一台,母亲第二台。

      我似乎就是打打水,买买饭之类。记得从家里捎来一罐头瓶炒肉,说是生产队分猪肉,7毛5一斤,村里人嫌贵不愿要,大队就强给各家挂门环铃儿上了。

      同病房住着一位义疃店高中的男生,马连庄公社的,说是阑尾炎,他姐姐陪床,我称为二姐。二姐用自行车带我去县影剧院看过一场电影,叫《卷席筒》,那画面至今依然清晰,是我第一次进电影院。

        记得医院不允许外来自行车入内,二姐却载着我坦然无惧一直从大门口骑进去,仿佛医院内部职工,还真没人拦,跟着二姐长见识了。

我家花园

        母亲那时还很虚弱。有一次我们出去,在医院西南路口蔬菜公司门市部,我第一次看见洋葱,圆圆的紫色大头带着绿叶,一头一棵;我们农村种的洋蒜是多瓣,一头好几棵一块堆儿,赶不上洋葱甜。母亲想吃黄瓜,可购买要凭票,好一顿央求后,营业员卖给我们4根小弯黄瓜,母亲歇了好大一会儿,我们才走回医院。

        后来出院,母女倆坐公共汽车回了店埠公社驻地。那是我第一次乘汽车,晕的难受,母亲叫我睡觉,下车后我还是吐了,把早晨吃的鸡蛋全呕出来了。后来如何回的村子,完全记不起来了。

我家有棵樱桃树

        手术伤了身体的元气,母亲以后就干不了重活了。我外出求学期间,听说母亲得了肝炎,后来好像因为吃云芝肝泰,又患上糖尿病。参加工作后,母亲病情发展到肝硬化,我和老公带她去青岛中医院看过一次专家,是单位领导介绍的一位谢姓大夫。

      后来母亲出现消化道出血、胃穿孔,不得已又做了胃大部切除手术,母亲的身体终于承载不住。我有些后悔,因为年轻无知,没下功夫研究母亲的病,没能持续找专家帮她延缓病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等我明白过来,已经回不去了。人生总有一些遗憾,所以要好好抓住当下,尽量周全些,即使明天下车,也能坦然离去。

我家花园

        每逢佳节倍思亲,首先想记的是母亲的“孝”行。母亲做在姥爷身上的事,我现在做在老父亲身上,并延展到家族的长辈身上。

      听说母亲2岁丧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和姥爷相依为命,在兄嫂嫌弃的目光中长大。我还依稀记得母亲和姥爷住过的小厢屋,在二舅家院子的西南边,听说母亲18岁时仍和姥爷一起睡在小厢房的那铺土炕上。

        后来姥爷岁数大了,父亲用小推车把姥爷推到我家,车鼻梁骨一边坐姥爷,一边搬块大石头压着。姥爷来了,戴着一顶旧毡帽,弯着腰,黑衣黑裤,扎着棉裤腿儿,我们每天都“姥爷”“姥爷”高兴的叫着。住不多久姥爷就吵吵着要走,说广播里说二舅啥啥的要出事,有点糊涂了还急切挂念着他的小儿子。

健在的老父亲

      姥爷终于走了,母亲就派我去给姥爷送包子,好像一周一次。家里蒸包子,大锅中间不带硬饹的包子是专门给姥爷包的,皮是白面的,馅儿里肉多。我们吃的是二合一苞米面、地瓜面,顶多是二遍面,菜馅里偶尔吃出块肉来会兴奋的拿出来显摆,嚼好多次都舍不得咽下去。

        母亲总是小心的把挑好的刚出锅的包子用包袱包起来,放进她手工做的稻草茅蔸里,盖上盖儿,再用一方蓝紫花的窗帘布包上,对角打结,一紧一松,紧的固定茅蔸,松的挎在我的胳膊上。

      去姥爷所在的史格庄村八里路,我挎着茅蔸顺风一路小跑,见了姥爷打开茅蔸包子依然热气腾腾。母亲嘱咐说,要看着姥爷吃完再回来。我看着姥爷吃包子时山羊胡子一动一动的,笑眯眯的很满足。姥爷牙口不行了,嚼起来嘴巴一鼓一鼓的,好像是83岁,模样已经记不起来了。

五月薇花照眼明

      每次去,总是看着姥爷吃,姥爷吃饱了,就把所有的包子留下往后走,不在舅舅家吃饭。留下的包子,不知道姥爷还能吃到几个。姥爷那时两个舅家轮着养,回来后母亲检查茅蔸,好像有时舅母给压一包饼干,有时压一把糖块。

      去时向东南走顺风,回来时一般顶风。有一次返程,大舅从后面追上来,骑自行车送我,迎风骑的很费劲儿。后来念书读到朱自清的《背影》,就想起骑车送我的大舅。

        再后来大舅老成姥爷那样的岁数,我去看他,还特意跑去当年姥爷在时的老房子,惊喜着40多年过去了,那儿竟和记忆中一样。几年前大舅,母亲的大哥也驾鹤西去。

我家门前铁线莲

        我喜欢收拾屋子,这应该与早年母亲教我洒扫有关。那时屋里是泥土地,母亲教我们拿洗脸盆儿,把屋里地上先细细的洒遍水,再从边边角角开始扫,墙角、粮缸夹缝、桌子底下都要扣扫到,戊子、板凳一类的要先移开、扫完归位,每天早晨洒扫是例行家事。“清早即起,洒扫庭除”,我想母亲读书少,应该没念过《朱子家训》吧。

我家的花花

        那时我家在村东盖了五间瓦房,东屋山青砖到顶,据说是全村最好的房子。西两间连炕是卧房,我们姐妹仨住里间,父母和小弟住外间。里间靠北墙门边是一口箱子,西北角是父母结婚时的大衣橱,顶上搁个配套的木箱,衣柜南边贴西墙放着一张比较精致的实木三抽桌,桌子边上钉着围子,围子里边放着地瓜、鞋子啥的。里间没有门,挂着一块挺厚的蓝色劳动布门帘儿。

        外间房门对着的西墙边,好像放着那台前进牌缝纫机,也是村里第一份儿;靠北墙边并排放着两个大粮瓮,盖着高粱秸纳的盖顶儿,上面放些衣物啥的,印象中瓮上面还拴着一根搭毛巾的绳儿吧。

作者工笔国画处女作

      一进家门是两个明间,门正北对着一铺支起来的大门板床子,上面放着面坛子、桶、盆一类的家什,边上围着布,里面放着工具箱等杂物,半高的饭桌扶起来斜靠在床案边上。床案东边靠北墙并排放两个盛粮食的大瓮。

        明间东西各有一个锅灶,都连着火炕。东间有房门,里头南面是炕,北边好像也有一个瓮。房子开间都不大,说是四间的地儿盖了五小间。全是窄窄的玻璃门窗,用自家院里种的两棵大梧桐树开板做的,这是槞子窗向玻璃门窗的过渡版,在当时已经很前卫了。

作者国画作品

      记得母亲把家事给我们姊妹几个分了工,一放学就得铲鸡屎、垫猪圈、赶鸭子、打猪草。

        那时鸡是散养的,自由溜达,晚上上窝。一回家总是满院鸡屎,得踮着脚走,要用铁锨一泡一泡地把鸡粪铲到猪圈里,好在院子是泥土地。   

        有时晚上临睡前把鸡窝门顶上,第二天早晨母亲挨个把摸鸡腚后再放走,就知道那天会下几个蛋啦。那时农家靠攒把鸡蛋换零钱花,或是“送米”、探病行个事啥的,都指望那几只鸡。只有过寒食节那天,孩子们才可以每人得到一个煮鸡蛋或煮鸭蛋,煮鹅蛋我们从来不敢奢望,那时蛋是很贵紧的东西。

我的大滨菊

        扫院子也是一项家事。母亲教我们边边角角用小笤帚,中间用大扫把,地面干的话也得洒水,防止扬尘土。边扫院子边规整东西,大镢、铁锨、二齿钩子、大篓子、小推车各归各位。

      扫完院子扫街门口,特别夏天晚上在门口乘凉。“穷干净,富拉洒”,母亲喜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烧完火的灶口边她也要求收拾利索。这些习惯伴随着我们,成为一生用不尽的财富。

我家花花

        我家吃饭也有规矩。一般在扫干净的明间吃,一家六口坐小板凳围着饭桌,冬天有时在炕上吃,图暖和,中间放上方的木圈盘或圆的高粱秸盖顶儿;夏天晚饭有时在院子里吃,图凉快。

        记得母亲定下规矩:父亲没坐下,谁也不准拾筷子。每次摆完饭桌,总有人跑去喊父亲吃饭,好像父亲一般在忙着喂猪。

      记得有段时间祖母轮在我家,饭灶里唯一的那个白面莲蓬巧饼毫无疑问是奶奶的,我们都吃玉米面饼子、地瓜或地瓜干。不过,都管饱,听说儿子多的人家粮食不够吃,有白面也都换成玉米面,说白的太软黄的顶吃。我生在好时候,从没尝过挨饿的滋味。彼时,父母都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好像我们家一般吃不上平均粮,因为四个孩子都念书。

作者国画作品

        在我早年的记忆里,有一幅温暖的画面。一个冬天的晚上,我睡在外间父母的炕上、母亲的脚里头炕那边,一个被窝打通腿儿。我肚子疼,母亲用她的脚轻抚我的腹部,真的很舒服很管用呢。只有这帧画面,弟弟、父亲、姐姐其它背景全然不见。

      记得唯一一次挨母亲打,是为一个磨盘柿子。母亲赶集买的,好像只有两个,其中有我一个,我很高兴想挑个大的,结果挨了揍,被好一顿数落。磨盘柿子是稀罕物,应该很好吃,我哭了,对柿子的美味没有一丁点儿印象。

我家花花

      母亲生病前很能干,生产队的妇女们都喜欢和母亲搭伴儿干活。可能因为性子直、脾气急,又不会绕弯,母亲容易和那些精明人发生争执,嘴巴又吵不过人家,总是吃亏生气。在两个家庭的兄弟姊妹间也是如此,心善、付出也不少,但不会讨巧,最终伤了自己,也许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如今我快赶上了母亲离去时的年岁,在知天命之年,逐渐觉察到,自己忠诚的继承了母亲的体质类型和一些优秀品质,却幸运的忽略了那些负面的东西。

        母亲来自不完全家庭,嫁给了同样来自不完全家庭的父亲,她有她的局限、她的悲哀,但母亲已经给了我们她能给予的最好的爱和教育,已经尽到了她的本分。

在一起

        今天,作为母亲的孩子,我行走在自己人生的下半程里,且行且珍惜,逐渐找到了更加完整的自己。

        感谢父母给予我生命,感谢两个家族选择了我。期待自己从家族系统中汲取力量,成长为两个家族的优秀代表,活出自己,活得阳光灿烂、幸福洒脱,活出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因为人生由我!

        有人说,人生只有一件事。是啊,人生真的可以简单到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好自己,活出自己的精彩,活成自己的女王!我想这是送给母亲最好的礼物、最好的纪念吧,于今天、明天、后天,余生中的每一天,生命不息,努力不止!

      智慧如你,一起努力吧!

          2022年5月于洙河西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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