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杂记#贝乡垦荒人

贝乡垦荒人:从此他乡成故乡


        返回博州第二天,便再次来到贝林哈日莫墩乡,这次要呆二十天。

图片发自App


        早春开始回暖。村庄四周冰雪已经融化,田垄微微湿润,河上冰盖融裂处,夹杂泥沙而泛黄的河水欢快地流淌。博尔塔拉河丰水期即将到来,贝林哈日莫墩开始进入春耕备耕时节。

图片发自App


        元宵节早上,在“旁听”了乡政府所在地的贝林哈日莫墩村的“排工会”后,我去察看了该村所属的6000多亩耕地。春耕在即,因涉地下水过度开采,根据环保督察整改意见,贝乡部分机井面临关封。这块耕地或有部分涉及。封井将导致部分土地无水弃耕,为此,农户关切,干部挠头。

图片发自App


        在春风吹面微寒的田垄边,村里的老龚给我讲起了他的贝乡故事。

        老龚是四川南充人,上世纪80年代初进疆来到贝乡,当时只有十五六岁。在老家听早年来疆的老乡说,贝乡土地多,需要劳动力,于便跟着哥哥姐姐一起来了。先是帮工,后逐渐落户,给分配了一块荒地开垦耕作。分到的土地,原是芦苇荡子与盐碱地,耕作三年以上,才不再亏本,成为熟地。现在,贝乡原野上的盐碱荒地,经过一批批老龚这样的外来人开垦,已成为一片片的基本农田,土质很好,出产丰饶。

        老龚算个能人,落户后除了种地,还干了很多营生。开过几年手扶拖拉机后开货车,跑伊犁贩运过几年煤,积了一些家底。后又开店卖农资,与人合伙开塑料厂生产农用地膜,贷款购买棉花收割机帮农户采棉花。步步走在前头的能人,收入自是不错,日子过得殷实。老龚有一儿一女。女儿考取了公务员,在博乐市里工作。儿子子承父业,种了自家分配的、开垦的加承租的共四百多亩地,机械化作业,活计轻松,结了婚正准备生娃,生活有滋有味。

        贝乡是北疆典型的移民乡村,老龚是众多贝乡外来垦荒人中的一个。到贝乡下沉以来,经常进村入户,碰到的汉族群众都是不同年代从内地迁移来的。

图片发自App

        在玛尼乡村,我在入户走访时看望了已84岁高龄的李显义老人。李老是老乡,湖北黄陂人。1960年,已26岁,当过兵复员回乡结婚生子的他,响应国家号召支边来疆,是那一批从老家出发支边的19名青壮年的队长。他们先到了乌鲁木齐,在一个工厂干了两年,接着又下放到博乐红旗公社红卫大队(玛尼乡村的前身)。1963年前后,组织上安排接支边青壮年在内地的家属来疆,于是他们老婆孩子全来了,从此开始了这里的生活。

        58年过去了,已近一个甲子。当年的热血青年,已是英雄暮年。不过,李老精神矍铄,身体状况不错,还比较健谈。膝下早已儿孙满堂,进疆前有两个儿女,进疆后又添了五个,一共七个子女,现在儿子、孙子、曾孙已有38人,后辈多在疆内生活,部分在内地工作。儿孙都已进了城,早多年便想接他进城,他不愿离开村里,说一切习惯了,要在这里安度晚年。

图片发自App

        然而,在贝乡,不是所有外来人都如李老那般听从组织安排且顺其自然地安乐生活,也不是所有外来人都有老龚那般能干而全过上了好日子。在贝乡街区附近的一简陋出租屋内,我碰到了老郑。他的故事,却是外来者的另一个版本。

        一个乍暖还寒的上午,踏进老郑简陋狭窄的租住房,扑鼻而来的是一股煤烟与剩饭菜混合的强烈怪味。老郑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说昨天晚上心脏病复发了,半夜起来找药吃才熬过来。我们是为排查取暖小土炉而上门的。初春回暖,气压气流变化,小土炉煤烟外排容易受阻,疆内每年一氧化碳中毒事故不少。与村里的同志、老郑商量,其一个人烧炉子,煤烟味太重,不利呼吸,容易引发心脏病,让其晚上到村部文化室去暂住十多天,等气温转暖稳定不用烧炉子了再住回来。老郑同意了。

        老郑已经六十八了,八十年代早期从四川达州迁来的,在一个农垦公司落户,先是承租了一块土地后却因各种原因被公司收回,没有了土地后便靠打工帮工养家糊口,一直租房子住。早些年,老伴去世了,儿子长大成人迁回四川老家成家了,剩下他一人孤守在贝乡。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加之冠心病,现在思乡归乡心切。联系老家多次,原籍竟已不接收。我让村里弄个证明,拟试着从官方渠道联系,若符合政策,尽量争取帮其落叶归根。

        从内地来贝乡的垦荒人数众多。新中国成立以来,一批又一批内地人先后来到贝乡。他们来的年代不同,进疆方式不同,政策环境不同,性格命运不同,人生境遇也不同。外来人员来源地域广泛,原籍遍及江浙鲁豫、湘鄂赣皖、川贵陕甘。按入疆年代不同,大体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50、60年代来的支边青壮年。他们是由组织上安排到博乐支边戍边的一代人,一般根据来源地成建制地分配到过去贝乡原来所属的“红旗公社”、“红泉公社”下面的农业大队。比如来自湖北黄陂的,大多安排在了夏尔井大队。为让支边青壮年稳得住、留下来,他们内地的家属在组织安排下陆续接到这里,从而真正安家落户、成家立业,成了“新疆新土著”。80年代联产承包到户后,他们一般都分配有或自己开垦了较多的土地,日子整体不错。玛尼乡村的李老,是这一代人的典型代表,他们在新疆已有了二代、三代甚至四代,有的已经过世,永远归入了这方土地。

图片发自App


        第二类是70、80年代来投亲靠友的人。第一类青壮年进疆后,老家的亲戚、同乡闻讯,听说土地多,条件不错,便千里迢迢来投靠。他们自发而来,一般在内地生存生活境遇并不太好,有的家庭成份出身不好,有的人家田少人多养活不了那么多儿女,有的种种原因生活不如意,于是想出来闯闯,换口气,找到新的活路。这一类尤其在83年、88年两次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前来的,都落了户,分到了土地,过上了稳定的生活,老龚属于这一类人中的成功者。

        第三类是90、00年代来贝乡的打工者、土地承包户。贝乡土地多,在机械化程度不高的年代,播种、锄地、捡棉花等各种农活,吸引大批内地人来打工帮工。农忙时节,外来打工帮工的贝乡流动人口高达2万多,远超过本地人口。因已错过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年代,落户政策也发生了变化,这一类晚来者的景况差异较大。地多人少、农活常有,很多打工者常年留在贝乡生活,有条件的还直接租赁承包土地耕作。有的是候鸟式生活,开春时进疆,夏秋在贝乡打工或种地,冬闲再回到内地老家。有些有本事的则落了户,有自家的房子,有租赁土地,甚至成了种养大户。有的长期未落户,但也有房屋,而且在这里已有了儿女、孙辈,只是在管理上视作为常住流动人口。而一些自身条件弱的,如从四川大凉山区来的,长期在乡区附近租住,以打工帮工为生,他们一般来的时间较晚,多为2000年以后直至近年。

       

图片发自App

        随着人口的增多,开垦的土地也越来越多。贝乡早年列入统计的土地只有4万多亩,经过多年开垦,现已达12万亩以上。于是,一方面,有户籍的农户平均耕地较多、收成较好、生活较殷实,村队也因有较多发包租赁土地、集体经济实力不错;另一方面,土地确权矛盾、地下水过度开采、外来人口管理服务等诸多问题随之而来,成为乡村两级治理的重要内容。

        时代在变迁,贝乡的生产生活也在变化。近年来,农业机械化程度加快,如棉花播种、灌溉、施肥、喷药、采摘已基本全程机械化作业,大大减少了农业生产的用工需求。农时季节已没有过去的繁忙,乡里也不再有外来打工者高度聚集的盛况。城市化进程同样深刻影响着边疆的乡村,贝乡农民日子过好了,百分之六七十在博乐城内买了商品房,过着“冬城夏村”的生活,而许多贝乡人的二代、三代,出州、出疆求学务工经商,有的回了内地原籍老家,有的留在了外面的繁华都市,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惟有那些长期常年在贝乡生活,上了年纪的老弱者、打工者、承租人,大多依然留守在这里,或因为家业,或因为圈子,或因为习惯,或因为重土难迁,或因为无家可归,或因为无处可去……

图片发自App


        李老与老龚、老郑,都是贝乡垦荒人的普通代表。他们在青壮年时奔着贝乡的土地而来,带着能过上更好日子的朴素梦想,落业,成家,生子,扎根,从此他乡成故乡。不是所有的梦想都那么美好,生活的坎坎坷坷里,既会有老龚般的顺意年景,也会有老郑般的窘迫时光。在迁移而来的多年心路历程里,或许他们不断比较,反复估量,时常犹豫,却在坚守。在这样的过程中,在岁月的芳华里,他们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这里的水土,慢慢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贝乡人。

        三月下中旬,住在城里的贝乡人就要返村,准备在春天里开始一年的耕作。北疆广袤而肥沃的田野,如同嗜睡的少年刚刚挣开双眼,只待那一声春雷的彻底唤醒。乡村的道路上,混合着冰雪、泥土、枯草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春天来了,真好!

图片发自App

        于是,这一个个普通的贝乡故事,这一段段平凡人的迁徒历程,写就了一部美丽祖国北疆的伟大乡村史。

(据口述整理,或不尽准确。2018年3月)

你可能感兴趣的:(#边疆杂记#贝乡垦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