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逆向行驶(终章)

尾声    幸福……

我终于看完了爸爸的文稿,眼泪已经流干,尤其是看到写到后期到处是错误的语法和不知所云的表达,我的心都要碎了。难以想像,他当时是忍着怎样的病痛写下这些文字的。而我当时又干了些什么呢?竟然连爸爸最后一面都没见。

后来的事,千影阿姨做了简要的补充。

她缓缓地说:“我办完了事,就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让你爸重新住进了医院。他已经不行了,大夫说,只是拖着日子,尽尽人事罢了。他把这部书稿交给了我,又说银行贷款就差一万多了,让我替他还上,就权当替他出书了。我真欣慰,是我了却了他的这桩心愿。又替他遗憾,这个宁死不愿欠别人钱的人,最终还是欠了我的。我本来想让你妈和他见见,可是他仍对她怨气未消,一见面就骂。病成那样了,还有力气去骂,真有他的!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心平气和地谈了一场——是她送走他的——我在病房外,听到你爸临终前的歌声,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千影阿姨站了起来,迎着夕阳站着,单手扶着眼镜,微仰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的头发银亮,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每一缕都似乎透着无穷的人生智慧;她的浑身笼罩在夕阳的七彩余晖下,那种美,足令所有世间的美景都黯然失色。

我捧着书稿,站在她的旁边。

小禹和大伯却不知道哪去了,院子里只有蜷缩在窝里的大黄狗,一副慵懒的样子,偶尔抬起头冲我们打个哈欠;院子外,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垃圾堆里觅食;大门前的公路上,不时地驶过一辆小汽车,呼的一声,那些小鸡就受了惊吓,叽叽喳喳地叫着,纷纷躲在了母鸡的身后。

如今的农村也修着和城里一样平坦的柏油公路,却不宽,不分上道下道,没有顺行逆行,迎头碰上的两辆车,各自靠边,轻轻松松地就过去了。相互认识的,还趁着两车交会的机会热情地聊上一会儿再走。没有规则,就没有违章,没有违章,就没有谁对谁错。

望着那条通往远处的公路,我陷入了沉思。

“孩子,别难过了,人生总是有不同的结局的。”千影阿姨轻声道,“你爸的过早离世,或许对于他,未必就是一种不幸。他的骨子里有种悲剧的东西,他喜欢悲剧,他喜欢悲剧最后那种悲壮的感觉,他认为悲剧才是完美的,那么他最后以这种方式谢幕,或可理解为是对他的一种成全。他采取各种手段让我恨他,就是想让我在他死后不难过。不难过,可能吗?然而,这既然是他的心愿,我愿意为他而让自己幸福着。”

我的心微微有所触动,没想到千影阿姨寥寥数语就把爸爸一生的纠结解释得如此明白。是的,她应该幸福,她具备幸福的能力。我捧起爸爸的书稿,封面上那个“幸福……”的题目在夕阳下显出一抹沉重的沧桑。爸爸穷其一生要捕捉幸福,最后却只能用一串省略号来表达他对幸福的捉摸不透。

“千影阿姨,那您说说,什么是幸福?”

“什么是幸福?幸福是什么……”千影阿姨反复念叨着,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我的丈夫三十多岁就出车祸去世,后来爱上了你爸,他又早早地离我而去,你说我幸福吗?每个清明节,我就想啊,该先去看谁呢?先看这个,那个会不会吃醋?先看那个,这个会不会有想法?那就抓阉吧。可是无论结果是谁,我都要哭一鼻子。直到现在,一大把年纪了,我仍是要哭。哭着哭着,我就觉得,我是幸福的——孩子,我想,这就是幸福!”

我正在细细品味千影阿姨话里的深意,还未领悟,就远远地望见小禹和大伯兴冲冲地走了过来。小禹的手里提着一个淋着泥水的编织袋,一边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待他们进了院子,小禹把编织袋兜底提起,一堆活蹦乱跳的小鲫鱼就滚落了一地,洁净而新鲜的鳞片闪闪发亮,灼灼生辉,展示着它们活泼的生命力。

原来他们去河里抓鱼了。

“妈,哥,大伯说了,今晚给咱们炖鱼吃!”

小禹的双手叉在腰间,微喘着气,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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